点燃美国“针灸之火”(一)——采访"华盛顿针灸中心"李耀武医师
编者按樊蓥先生在口述历史方面造诣颇深,发表过数十篇相关论文。本文是樊蓥先生对美国针灸界元老李耀武先生等成立的美国历史上第一家合法针灸诊所成长史的采访稿,详细介绍了针灸“第一束火焰”在美国的燎原情况,记录了李耀武先生从1972年5月成立“纽约针灸治疗中心”,到被迫关门转战华盛顿,成立“华盛顿针灸治疗中心”,最后迁到佛罗里达州前后的辛酸历程。不研究回顾针灸从美国传统医学中如何走上前台的历史,也就无法预知未来针灸在美国会向何处走,能走多远。这样的访谈给针灸在美国未来的发展,乃至整个中医学走向世界,都具有极高的历史参考价值。访谈让我们深深感受到,在美国行业权益和地位的获取需要从业者极力争取才能实现。
作者
简介
樊蓥(Arthur Yin Fan),1998年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内科学博士毕业,副主任医师、副教授、硕士生导师,国医大师周仲瑛教授的学术继承人之一。2001年赴美,在华盛顿特区乔治城大学博士后工作1年,从事中药、保健食物药理及毒理研究;2002-2005年在马里兰大学医学院结合医学中心工作,是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第一个中医学高级培训人员(Fellow)。现任美国中医院校联合会(TCMAAA)科研部部长,华盛顿美京中医院主任。发表文章百余篇,其中英文文献30余篇,编写著作5本。
正 文
文/樊蓥‖来源:
四十年前,尼克松总统访华标志着进入了中美两个大国交往的新世纪。在这一事件前后,中国政府的“针灸外交”着有成效,来自美国的著名医生和记者参观了中国各地的数十台针刺麻醉手术,回国后撰写了很多发生在中国的、神奇的针灸故事以及各自的感想,各大电视节目对此也有不少访谈,激发了美国民众对中国的好奇心和对针灸医术的神往;特别是纽约时报副主编、当时美国最著名的记者赖斯顿在北京采访期间报道的针灸治疗阑尾炎手术后腹痛的亲身经历,更是激起了美国民众对于针灸的狂热,这个针灸故事与阿波罗飞船登月一道刊登于当天的纽约时报头版,似乎预示着针灸或者说中医在美国登陆是另一个阿波罗登月那样的事件。可以说赖斯顿等记者的报道就像星星之火,点燃了美国“针灸热”经久不熄的“火焰”。而点燃“第一束火焰”的就是李耀武医师、本森医师和纽马克先生设立的“华盛顿针灸治疗中心”。该中心是美国现代历史上第一家广受关注的针灸中心,最初成立于1972年5月,名为“纽约针灸治疗中心”,于当年7月12日在纽约正式开诊,但是不久就被纽约当局关闭;之后,该中心在华盛顿特区支持下于1972年12月28日再次开业。
该中心创造了多个史无前例:中心成立时,世界各地有280多家媒体报道此事;病人每日几达千人;在联邦层面,移民局职业分类,因为该中心的成立,于1973年增加了“针灸师”职业类别,并且定义“针灸是一个医疗服务行业”,每年针灸师有特定的移民配额;在联邦的税务优惠方面,病人的针灸花费,自1973年起,可以申报医疗费用税务扣除;因为在联邦法院胜诉,捍卫了病人自主选择针灸治疗的权利以及针灸师的执业权利,在法律上使得针灸师独立于西医医师的控制,成为单独的一个医疗职业,为各地进行针灸或中医立法打下基础。而华盛顿特区则是美国历史上最早批准针灸师合法执业的地方。
该中心也是迄今为止在美国本土开业最久的针灸临床机构。为此,作者采访了该中心创始人之一、仍在临床工作的李耀武医师,李医师今年83岁。
樊蓥:李医师, 我从我的一位病人那里了解到1972年的时候您开设了美国历史上第一家正式的针灸诊所。有幸得到采访您的机会,您可以谈谈是在什么情形下开设这个诊所的?遇到过什么样的波折?
李耀武:这第一个诊所其实是3个阶段,开始在纽约,之后在华盛顿,后来搬到佛罗里达州南部。
我是1971年年底从以色列来美国来发展的。当时是应聘是位于曼哈顿的教育培训中心(Education Solution, Inc.),公司负责人是卡塔诺博士(Dr. Katano),有9个博士头衔,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犹太人。该公司获得美国政府合同,从事纽约中小学教育系统师资的培训,并统一教学内容。我的任务是为公司开发教学及管理方面的软件,提高培训效率,这一方案我很快就完成了;同时卡塔诺博士对于中医学有浓厚兴趣,知道我在台湾开发过针灸探穴等医疗仪器(1954-1960年期间,我设计过针灸探穴仪,但台湾对针灸没有鼓励支持政策,该仪器当时没有销售和应用前景,也就没有进一步开发),便让我开发电脑中医诊断系统,比如通过机器采集脉象达到自动诊断,此一方案因为需要大量资金(百万以上),同时我根据我同一些中医师的初步接触,发现由于主观、客观原因不同,中医师对于同一病人的脉象诊断不够统一,发明诸如脉象仪一类仪器并不是可以一蹴而就,所以不得不暂时搁置。我打算转往美国航天中心(NASA) 发展,延续我原来在台湾的电子、自动化专业。
那时正好是1971年底和1972年初,尼克松总统访问中国前后,报纸、电视上有不少关于中国针灸的报道。在这样的氛围中,我开始产生在美国从事针灸行业的想法。因为有一点空闲,我就忙着完善我的针灸探穴仪和电针仪(见图1),同时也走访一些在纽约唐人街的中医师。当时虽然美国报纸和杂志有过针灸的报道,但针灸还不是一个正式的或法律认定的专业,也没有“针灸师”(Acupuncturist)这个职业。针灸针具在唐人街的商店里可以随便买。我到纽约唐人街的李树酉、丁景源、方活人、李静平等中医师诊所考察了3个多月,他们都是在家里看诊,针灸治疗一般3-5美元1次,多数中医师的房屋狭小、老旧、阴暗、卫生条件不佳。
图1 李耀武医师运用针灸探穴仪探测迎香穴(拍摄于1972年)
樊蓥按:当时在美国本土,在加州和纽约的唐人街,有为数不多的华裔中医,大多是地下状态、没有执照,服务对象也主要是华裔;因为中医或者针灸当时在法律上没有任何描述、限定或说明,尚属灰色地带,医疗管理委员会(Board of Medicine)对从业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中医师人数不太多、生意也不是很红火,同西医之间没有太明显的竞争,医疗管理当局也许根本不予留意,所以也就没有去“管理”。
工作之余,我为前来培训的老师以及附近的一些美国民众做针灸治疗(我年轻时在大陆学过中医)。这期间,我通过中医师贺老医生和李静平医生认识了两位犹太朋友,一位是本森(Arnold Benson)医师,从纽约医学院毕业后在驻韩美军服务过一段时间(1962-1964年),在韩国见识过针灸治疗,对针灸比较有兴趣;一位是地产开发商纽马克(Charles Newmark),在管理方面比较有经验。他们两位和我一样,有开办针灸诊所或中心的设想,也在走访唐人街的华裔针灸师。我当时39岁,他们俩接近50岁,年龄相差不大,我在以色列待过几年,算是“半个犹太人”,所以比较谈得来, 于是在1972年4月份决定合开针灸中心;我们于1972年5月份向纽约市医疗管理委员会(New York Board of Medicine)正式提出从事针灸的书面报告,但没有得到回应。
我觉得不能等待,再次打报告给纽约医疗管理委员会,说明诊所是以西医本森出面开办,我和聘请的中医做针灸,我觉得这样做相当于西医诊所由护士或者助理来打针,应该容易被医疗管理机构和社会接受,但也没有接到任何回应。我们决定尽快开诊。诊所设在73街东段, 名为“纽约针灸治疗中心”( Acupuncture Center of New York,也叫 New York Acupuncture Center)。
樊蓥按:“西医当督导、中医做针灸” 或者说“西医诊断、中医治疗”的方式,是一种在当时特殊政治气候下采用的权宜之计,这是李耀武医师的发明,后来美国本土很多州立法机构采用过这种的方式。针灸在美国经过40年的发展,现在各州针灸条例大多已经废除“西医督导”的规定,执照针灸师可以独立应诊、但大多数州仍然没有给予针灸师临床诊断权。
当年7月5日(周三),我们在纽约开新闻发布会(Press Conference, News Release),宣布诊所正式成立。因为中医、针灸诊所在美国本土成立是一个新生事物,引起了相当关注, NBC、CBC、ABC、Times, Newsday, The East West Journal 、New York Times和News Week等知名报刊杂志、电视台等,来了90多位记者,也有其他行业的人,也可能有西医医生。我们安排了12位病人在现场现身说法,介绍各自的病症,以及针灸治疗的经过以及疗效,记得其中有一位是曼哈顿著名的天主教牧师、小提琴家,名叫卡特( Rev. Norman Catir), 患有头痛和记忆减退;另一位叫拉芒德(Don Lamond), 患有坐骨神经痛)。大约11点,我作为中医代表、本森作为西医代表、纽马克作为行政管理代表向媒体介绍针灸和诊所的运作方式,并接受媒体询问和回答。本森医生是在韩国了解一些针灸,但没有太多中医根基和针灸临床经验,他为人质朴、谦和但不善言谈,在记者们轮番质问、责难下,一时哑口无言,记者们的质疑是:没有医疗管理委员会的批准而从事针灸治疗,是否非法;针灸没有科学依据,是利用针灸的名义骗钱;尤其是有一个纽约时报的记者,十分偏激,竟然说“中国是一个落伍的国家,根本没有医学可言”。
我是山东人,对于记者侮辱中国十分生气,看到场面混乱、对我们不利,非常着急,立刻站了起来,操着洋泾浜英语,面对电视摄像机,大声质问:“什么是医学?什么是科学?请问在场每个人,你们能说得清么?”(这时纽马克拉拉我的衣角,让我慢慢讲、别生气)“我认为中医是科学、也是哲学。请问大家阿司匹林为什么会有效? 我估计没有一个科学家或西医可以说得非常清楚。医学实际上就是科学和临床经验交织在一道的学科,没有人能知道得很透彻,很多事情实际上并不确定,西医学也是从经验发展起来的。中医3,000多年了,临床治疗了无数的病人,之所以至今还是有效,必然是有其科学基础。针灸也是夹杂了很多经验,不能因为你们听不懂它的理论就说它不科学。如果我用希伯来语讲科学的知识,你们会听不懂,听不懂不可以以此作为判断我说的是科学的还是不科学的,同样你们不可以因为听不懂中医理论,就判断针灸是巫术。对针灸不了解,不能挖苦、反对,乱下结论,你们立场不对。我是科学家、也是医学家,可以在这里给你们解释:针灸就是用外在的刺激来治疗内在疾病”。 我请拉芒德来,在他身上作现场针灸示范。 我用一台针灸穴位探测仪(有6个仪表,1个指示灯),找到穴位,也就是环跳穴,机器发出了锐耳的音乐声;李静平医生用4寸针扎进环跳,患者坐骨神经痛立刻减轻;同时为牧师卡特现场治疗头痛,也非常有效。然后一一回答了记者们的提问。我心中算好时间,及时结束了发布会,以便记者有时间把会上内容上电视的晚间新闻。结果,当地晚间新闻播放了我们的现场演示和解答,引起民间震动,当晚就有3百多人打电话来预约、咨询,中心的8个助理忙了一个通宵。大多数报纸的报道则在7月6日,美国连同世界各地共有280多家报纸报道了我们中心的开业。美国是讲究科学和实证的国度,民众对针灸原理和疗效有了初步了解,也就让我们的开业“一炮打响”了!
图2 李耀武医师为患者作电针治疗(拍摄于1972年)
第2周,7月 12日(周三)正式开诊,各大媒体记者们又来观察、跟踪报道。一周之后,每天病人达到150人次,两、三周之后达到每天200多,我们把诊室扩大到4,000多平方尺(樊蓥注:大约400平方米)。针灸治疗诊所生意的红火,引起了纽约医疗管理委员会的关注,以“针灸是医疗项目、只有有执照的西医可以使用”为由命令我们停诊。当时诊所每天收入1万多美元,停诊损失极大,同时各地前来的病人在等待治疗,给我们很大压力。第3天,我们的行政主管想出改进方案,改用西医打针、中医指导,使得诊所得以继续开业。实际上由于西医不熟悉针灸,多数情况下,中、西医师不得不共同完成针灸治疗。两周后医疗管理委员会又来了第2个命令,“针灸是医疗项目,只有在纽约有执照的西医可以使用;但针灸只可以在(西医)医学院或教学医院里使用。”我们试着与教学医院等机构沟通, 但遇到他们要我们拿钱,并且他们要控制诊所的经营和经济。之后又接到第3个命令:“针灸必须在医学院、批准的研究项目中才能使用。”实际上是封杀中医师或西医师在临床上应用针灸治疗病人。我们的律师跟医疗管理当局开始打官司,我们强烈认为这些命令没有法律依据,我们的诊所是合法经营的,我们在没有败诉前可以继续开业。就在一方坚持开业、一方强迫关闭的情况下,美国联邦调查局(FBI)介入,理由是为了避免总统选举和当选的过程中有人制造政治风波、影响选举,法官倒向医疗管理委员会一方, 强行判决我们关门、并冻结了我们的银行账户。11月19日尼克松当选连任总统的第2天中午,20多穿黑色便衣的警察前来封门。
樊蓥插话:我听说一位纽约中医(洪伯荣)回忆当时的情景是“听到FBI来了,急急忙忙冲下楼梯,连鞋子都跑丢了,在护士小姐的帮助下,从后门溜了出去”,当时场面有点可怕吧?
李耀武:当时几乎所有在场的医生、护士和助理等与我们共同沉着应对,但也有人过分慌张,以为会被抓去坐牢,所以溜之大吉,你提到的就是我们诊所的一个医生。当时我出面(本森医生当时在楼下正要上楼,我让人通知他暂时不要上来),请求FBI等便衣警察让已经交过费的病人看完病,针灸治疗完之后再予清场,这也是为了对病人公平,他们商议之后同意了,所以当日实际上是下午5点半才被迫关门,整个过程基本上是有序的。
许多病人到法院抗议,纽约州总检察长担心事态扩大,出面斡旋,要求双方私下和解,最后达成的协议是“医疗管理委员会一方撤案,诊所一方同意暂时关闭”。第2天银行账户解冻,得以支付律师费用。纽约州总检察长专门发了通告并施压纽约医疗管理部门,让他们尽快立法,让针灸合法,针灸师得以在当地合法行医。
樊蓥按:本森是西医,开办这个诊所完全是合法的,但因为纽约医疗管理委员会对针灸采取一味的打压,迫于当时特殊的政治气候,这个针灸诊所断续坚持了5个月,不得已而关闭了。当局的禁令也殃及原来在唐人街行医的中医师,纽约所有的中医师、针灸师都被取缔了。纽约州于1976年之后对于针灸的管理比较宽松,开始允许针灸师开办诊所,但直到 1991年针灸法案才得以最后通过。
当夜我们默默吃了晚餐,然后开会。对于今后出路,合伙人之间意见不一,其他两人说:“李, 关了吧”,尤其是纽马克力劝大家改变方向,从事房地产;而我则坚持要继续开。 有一个朋友,是纽约一个大邮轮公司的老板,建议说:把病人带上邮轮,只要船开出纽约 3海里,纽约医疗管理当局就管不着。我比较倔,认为哪怕要打官司,也应在美国本土继续开业。我们争论到凌晨3点,大家都累了,这时行政主管纽马克说:“我和本森是两个犹太人,李在以色列待过,算半个犹太人,犹太人向来不屈不挠,我们就随了李的意见吧, 银行帐户还剩30万美元(相当于现在大概300万的购买力,当时吃一顿早餐才1.2美元)用于诊所发展。”他们最后还是同意我了。我认为医生、护士等不能散了,让他们每天上半班,发一半薪水,不能够看病、就进行培训,轮流上课。我们就请律师向各州州长写信,讲针灸在纽约的不幸遭遇,希望找一个地方可以继续开业,我们的提议是“西医督导,中医打针”。波多黎各同意我们去开业,但是地方偏远,不是美国本土的一个州,也就没去。这期间也有同情者给我们出主意、牵线,比如说有个飞机公司说,利用波音747改造成诊所,让病人进国际机场,这样做针灸地方政府管不着。他们其实是想利用针灸赚钱,我觉得这属于旁门左道,就给谢绝了;他们说只要我开口,他们可以随时帮我们。有的报纸发了一些同情我们处境的报道,也有一些病人打电话找所在州的州长、检察总长,请求帮助我们。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12月22日(周五)下午我接到华盛顿特区医疗管理委员会(DC Board of Medicine)负责人的电话,说是“我们请你们来,我们这里政治气候比纽约好得太多了,你们可以马上就来”。当时觉得难以置信,问道“您可以给我一封正式的邀请信吗?”他说他的秘书会出具一个文件,让我周一中午来取。当时华盛顿特区由国会直接管理,还不是一个独立的城市,它的医疗管理委员会由议员助理等直接管理,比较自由、开明。我们第二天,也就是周六早上全体出发去华盛顿,主要的医生和管理层乘车,其他辅助人员乘火车。许多新闻记者也跟随我们去了车站。
我们在华盛顿特区的诊所选在I 街 、18街交汇处,隔一条街就是宾州大道,离乔治华盛顿大学不远,可以直接看到白宫。诊所位于这个白色水泥墙壁的大楼的第4层,有4, 500多平方尺(约450平米),叫做“华盛顿针灸治疗中心”(注册的英文名字是Acupuncture Center of Washington, 又名Washington Acupuncture Center)。行政主管纽马克在弗吉尼亚州阿灵顿找房子安置了职员,我们60多人,租了30多间房子作为宿舍。第1周快速装修了诊所,第2周也就是1972年12月28日正式开诊。这又成为轰动新闻,很多报章给与了报道。开诊2个半月,病人急剧增多,一度每日有250多人。诊所面积不够,所以决定开设第2个诊所,在马萨诸塞大道(马街1717 号,那楼房下面是一个使馆), 诊所位于第7楼,12, 000平方尺(约1, 200平米),病人每天多达650人,病人最多的时候,两个诊所合计则有近千病人(加上家属,则达2千多人)。因为我们开了这两个针灸诊所,周围地区的旅馆(包括DC以及弗吉尼亚、马里兰州)生意异常红火,从各地运送来DC打针灸的病人的汽车也络绎不绝。华盛顿一时成为“针灸的首都”。(见图3)
图3 李耀武医师为患者作针灸综合治疗
樊蓥按:“华盛顿针灸治疗中心”是真正意义上的美国全国第一家“完全合法”的针灸诊所,并且是当时全国唯一的对公众开放的医疗性(不是研究性的)针灸诊所。批准日期是1972年12月22日。经我调查,第1个诊所地点在1712 I (eye) 街, 4楼,名称Acupuncture Center of Washington。第2个诊所使用了Washington Acupuncture Center的名字。
樊蓥插话:听说你们组织了长途汽车运送各地的病人来华盛顿就诊,是吗?
李耀武:一个患重病的病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来到我们针灸中心,经过一个月的针灸治疗(为他看病的是何素婵,我们自己培养的针灸医生),得到康复。这个患者感到针灸对很多疾病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为了帮助各地的患者,他发起了包租长途汽车送病人来我们中心,主要是从纽约、新泽西、费城等地每周数次接送病人,当日来回,每次两、三车(120~180人)。很多病人都感谢他的帮助。由于当时针灸诊所不多,我们的病人来自美国各地,也有不少国外的病人。
针灸业务的红火以及医疗思维模式的不同,针灸再次引起美国各地西医把持的医疗管理机构和药品生产商的焦虑和不安, 他们联合起来把当时的华盛顿特区政府告上法庭,但法院判决他们败诉。1974年初华盛顿特区的行政事务不再由国会管理,成立了独立的市政府,医疗管理当局换由当地西医主持,针灸再次成了被攻击的对象。他们请了一些记者搞所谓的调查。华盛顿时报(Washington Times )有一个叫麦克的记者,在我们的诊所待了一个星期,看了我们的病人,听了我们的讲座。 有一天早上,他的文章见报了,是一寸半高的大字标题:“针灸是一个欺骗的艺术或者就是骗术?”据称他采访了80多个病人,说是没有几个觉得针灸之后得到好转,大多数人觉得对针灸失望;还说这些针灸医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不知是不是非法入境的,号召移民局调查这些医生的底细。
其实我们的针灸师除了在纽约聘请的之外,都是合法途径从台湾、香港和澳门通过合法手续招聘来美国的,聘请时在移民局都有专案。1973年,我们的移民律师通过国会的人力资源委员会(Manpower Committee)申请立案,以聘请针灸师从事医疗服务(Medical Practice)。这也是在联邦法律文件中第一次有了“针灸师”的名称,并且针灸师的定义是从事从事医疗服务的。
1974年,华盛顿特区新的医疗管理委员会先后6次给我们命令,要求我们关闭针灸中心。美国医学会联合华盛顿特区新的医疗管理当局在联邦法院对我们的针灸中心提起诉讼,他们不用特区的当地法院,主要目的是想在联邦层面否定针灸。为了针灸这个行业、以及我们针灸中心的生存,我们不得不应诉。
我们应诉前后,各地也在热烈响应,不少病人、针灸师以及爱护针灸的西医师等前来助阵,给了我们极大支持,当时法院召开针灸听证会,连续听了3个月,各方有许多证人到场陈词,我们的病人从各地主动前来作证。很多病人的证词使得法官动容。比如,有一个纽约的女病人,叫做芭芭拉,45岁,身患重病,丈夫又和她离婚,消瘦脱形,不能讲话,几乎不能进食,脸上没有血色,纽约的医生判断她只能活20 d,当时由朋友送来我们中心,我们诊所的西医初诊检查也认为病人已经没有希望,不必针灸了;看到病人可怜,我不忍心推托,这个病人是我亲手治疗的,当时也就是勉为其难,结果经过半年的治疗,完全康复,我注意到芭芭拉说她的经历的时候,那个法官80多岁了,移去眼镜用手帕擦泪,真是感人至深,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又过了3个月,法院宣布:病人有选择针灸治疗的权利,针灸师有权合法执业,并强调这是终审决定,不接受上诉。我们最终打赢了这个官司,在联邦层面上确立了针灸的合法地位。与此同时,很多针灸师和热心人士也在各地积极争取权益,一些州先后针灸立法。
我们的官司最终获胜,这无疑是值得高兴的,但我们实在也是筋疲力尽,投入了无穷的精力、时间,用掉不少金钱。随后的经历却是更加严峻。
樊蓥:这个华盛顿针灸治疗中心,后来的情形怎么样?
李耀武:由于有些报纸的不实报道,造成了很大负面影响,对我们冲击很大,病人数量减少,先是每天降到600人,然后500,迅速下降,大诊所不能再用,原先I 街和马街诊所在1974年底不得不暂停。诊所的股份分给了两个合伙人,中、西医师也分出不少,原先从纽约带来的医师基本上都回去了。因马萨诸塞州针灸立法较早,群众基础较好,中心派出张逸帆、金如霖等人赴波士顿、普林斯顿等处开设了分中心;本森、纽马克和李静平、洪伯荣等则在纽约市两个地点重新开诊,但数月后都因为内部管理出现危机而关闭。
我同一些中、西医师搬到华盛顿特区康尼迪克大道的康州酒店( Connecticut Inn), 一共租了8间房,又坚持了接近两年,于1976年将该诊所交给职员中医陈昌管理,1980年他把诊所搬到华盛顿郊区。可以说1974-1976年间,我们中心出现了很大的变故,大家都有些意志消沉,但我觉得只要坚持,就有希望。
我于1976年把“华盛顿针灸治疗中心”大部搬迁到佛罗里达州,现在仍有3个诊所。
樊蓥按:1974-1976年李耀武医师等遇到的困难境遇,与医疗当局的刻意打压以及媒体的负面报道有极大关系袁也与官司缠身、诊所人心涣散以及美国当时处于经济危机,人们无力支出针灸费用不无关系。
搬到佛罗里达之后的更多精彩内容敬请期待下一期“点燃美国针灸之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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