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新鸦片战争”，中医人的角色担当—全美中医药学会访谈之五

主讲嘉宾

焦望义博士，毕业于北京中医学院。毕业后留校任教并被公派日本东京从事中医营养交流工作。20世纪80年代留美，获得硕士、博士学位。曾任斯坦福大学医学院医学针灸课程主讲教师，美国全国针灸和东方医学鉴定委员会（NCCAOM）三届董事会主席，美国东方医学和针灸学院资格鉴定委员会（ACAOM）博士学位专家委员会特聘专家。参与全美中医院校联合会（CCAOM）洁针技术考试（CNT）的制定、翻译、教学工作27年。曾任加利福尼亚州针灸考试委员会审题专家，美洲中医学院董事会执行董事12年，美洲中医学院中药系主任、教授近20年。美国多家针灸大学博士生导师，NCCAOM中医专家委员会主席。萨特西医医院肿瘤科中医主诊医生。

田海河博士，毕业于北京中医药大学，师从中医泰斗董建华教授。美国中医论坛和国际中医论坛建立人，美国中医校友联合会（TCMAAA）主席，北京中医药大学美国校友会（BUCMAAA）会长，全美中医药学会（ATCMA）会长，全美中医公会（AAAOM）理事，世界中医药学会联合会监事会副主席。

魏辉医生，毕业于皖南医学院医学专业，曾从事胸内科临床，后进入北京中医药大学，首届西学中第二学位班学习，获得第二学位。1999年来美，同年取得佛罗里达州针灸执照，开业行医至今。前后担任美国中医校友联合会（TCMAAA ）执行长，全美中医药学会（ATCMA）执行副会长兼执行长，世中联内科学专业委员会理事，温州医科大学中美针灸研究所美方副所长及第一届高级特聘专家；曾任佛罗里达州中医学会理事。开创微信中医讲课之先河，组织中国美国各中医院校微信轮值活动， 全美中医药学会各专业委员会的轮值活动，最近又开始中医专家访谈节目。

讲座提纲

(1)美国痛症治疗实况剖析，对替代医学的真正需求；
(2)全美中医针灸界参与这场“战争”中的意义；
(3)华裔中医针灸医生在这场“战争”中所应扮演的角色；
(4)华裔中医人所面临的困境和挑战；
(5)华裔中医人参与这场“战争”的大政方针；
(6)华裔中医人融入这场“战争”的战术及策略；
(7)中医团队的方向和任务；
(8)对西医中医教育的必行方针和策略；
(9)西医医院面试实战经验分享和面试专业技巧的建议；
(10)与医院的HR谈判雇佣合约的技巧；
(11)进入医院职场后的专业拓展；
(12)中医针灸师在西医医院EMR电子病历中记录中医辨证论治，理法方药针重要性的探讨。

访谈内容

魏辉：各位老师、中医同道朋友们，大家好！现在是2017年8月27日，美东时间晚8点。我是魏辉，在这里做全美中医药学会，即美国校友联合会网络学院的第5期访谈专栏节目。本次访谈的题目是“面对新鸦片战争，中医针灸医生的角色担当”。
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两位访谈嘉宾。第一位是焦望义博士。另一位主讲嘉宾是田海河博士。大家知道，在200年前的中国，上至皇亲国戚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在吸食鸦片。这造成了国库白银亏缺，经济萧条，民不聊生。中国人被外国列强欺压，最终爆发了震惊世界的虎门销烟事件，从而引发了鸦片战争。而在200年后的今天，在美国阿片类药物滥用像海啸一样对美国经济、政治和人民的健康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影响。下面我给大家公布一组数据，在这里特别感谢巩昌镇校长前几天发表在全美中医药学会公众平台上的文章。题目是《美国阿片药物的危机和针灸发展的机遇》。经巩校长同意，我在这里提供的数字和内容，很多引用于这篇文章。
2015年，有200万美国人因服用阿片类止痛药物而引发其他疾病。其中，因服用海洛因而引发其他疾病的人有59万。更有3.3万美国人死于阿片类药物泛滥。也就是说，平均每天就有90多人因此死亡。到了2016年，死于过量服用药物的美国人超过58,220人，比死在整个越南战争期间的美国官兵还多，其中大部分人死于阿片类药物的滥用和过度服用。以上数据多年来成增势状态。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估计，美国处方的阿片类药物滥用的总体经济负担，每年高达785亿美元。这些费用，当然包括医疗费用、生产力损失、成瘾治疗和刑事司法参与。
大家都知道，美国每天都有车祸和枪击案发生。但这些还远远比不上阿片类药物滥用、误用和过度使用导致的死亡人数。面对这些惊人的数字，美国一片哗然。白宫在行动！2016年9月16日，奥巴马总统为纪念因滥用阿片类药物的逝者，宣布9月18—26日为“处方阿片药和海洛因之周”。新总统特朗普入主白宫后，就建立了“抵制药物成瘾和鸦片类药物危机委员会”。美国的国会在行动！美国的职能机构都在行动！在过去短短不到1年内，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美国内科医师学会、美国食品和药品管理局，美国医院联合认证委员会，美国科学、工程、医学三院发出建议和通告推荐以针灸为代表的非药物疗法。下面请焦老师进行补充说明。
焦望义：再次感谢田海河会长和魏辉执行长的邀请。我今天的话是抛砖引玉，希望能够和大家共同探讨。美国整体社会对药物滥用的重视，确实是中医、针灸融入美国主流社会的好时机。
大家都知道发生在1840年左右的鸦片战争，开启了西医进入中国的先河。在故宫紫禁城里有一个特展，就完全记录了这段历史。再看一下现代的西方医学，抗生素、激素滥用的覆盖面可能比阿片类药物更大更广，受害的人更多。在这场“新鸦片战争”中，我们中医人终于有了一个有所担当的时机，并借此将中医带入美国的主流社会。谈到阿片类药物，大家往往先想到止痛，好像常用在骨科、伤科运动创伤中。但其实，这类药物在医院里的应用更加广泛。比如，晚期癌症患者因占位病变引起的疼痛，接收安宁关怀时常会用到。再比如，严重的痛经也会用到大麻类，甚至吗啡类药物。对疼痛的管理，涉及内科、外科、妇科、骨科、伤科等很多临床科室。阿片类药物的广泛使用滋生了其滥用的土壤。那么，如果减少阿片类药物的使用，患者该寻求什么样的治疗方法呢？中医针灸，不但能治疗需要使用阿片类药物的疾病，还能治疗阿片类药物引起的副作用，从而帮助降低止痛药用量，能够减轻患者身体和精神上的痛苦。我们要向西医宣传，中医能够参与到对痛症的管理。在这场“新鸦片战争”当中，我们中医人对痛症有自己的看法，比如“不通则痛，不荣则痛”。通过中医辨证分型来治疗疼痛。再如，中医讲身体与精神的和谐，通过安神改善睡眠，可以辅助减轻疼痛。我们期盼“新鸦片战争”将开启中医全面进入美国主流医学的体系。
魏辉：谢谢焦老师的补充。正如焦老师所说，我们想到阿片类药物时，会认为主要用于止痛，但实际上这类药物应用非常广泛，其合理应用是一个艰巨的任务。随着美国三院公布通告，推荐以针灸为代表的非药物类治疗作为痛症的首选治疗手段。针灸、Chiropractor、Physical Therapy（PT）、按摩等领域的人都跃跃欲试，那么我们全美中医界的人参与这场“战争”有什么意义，在这场战争中我们华裔中医师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下面有请全美中医药学会会长田海河博士，讲一讲他的见解和看法。
田海河：首先感谢魏辉院长安排了这次访谈节目，并介绍了阿片类药物滥用的现状；其次感谢巩院长对相关资料的收集，把详尽的数据呈现给大家。还要感谢焦望义老师的补充，提出了其严重性，以及我们作为中医同道参与这次活动的重要性。确实，阿片类镇痛药在美国滥用已经成了一个大问题。不光是临床所必需的合理使用，比如临终关怀。还有非法贩卖这些药品、毒品，有些人把处方药变卖给非法的使用者。这些已经造成一种严重的社会问题。
所以美国已经把它宣布为具有重要意义的“新鸦片战争”。既然已经进入一种“战争状态”，就说明它的严重性需要全民的参与。我们中医人作为医疗服务的提供者，需要做出我们应有的贡献，我们应该积极参与。非药物疗法在阿片类药物替代治疗中的重要作用，针灸是最好的选择。刚才焦老师也提到这是我们的机遇，是中医进入美国主流社会的大好时机。全美大概有4.5万名针灸从业人员，有受过很好训练的中医也有刚刚毕业的学生，这种责任需要我们进一步地承担。
作为华裔中医人，我们受过良好的训练，经过严格的中西医教育，治疗了很多病人，积累了丰富的治疗经验。所以，我们这些中医人是海外中医学术的代表，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把针灸在这方面的工作做好。早在1974年，西医神经科医生麦克史密斯就在纽约开设了针灸耳针戒毒医院，他总结出一套标准的5个耳穴戒毒方法，就是NADA。他用5根小小的针在耳穴上做戒毒治疗，同时在全国进行推广。我们也对这个方法进行了了解，确实有效。我们认为，中医，特别是针灸，能发挥更好的作用。不光是耳针，还可以结合体针，为病人提供更好的服务。除了针对药物滥用，还可以应用于戒毒、戒烟、戒酒等成瘾问题。这是第一方面。大家知道既然称之为成瘾，就是因为有人想戒却戒不掉。如果强行停止，患者就会出现戒断症状。中医针灸可以减轻戒断症状，同时提高患者的毅力，让他们不去想不去碰毒品。更有一点是耳针或其他方法不能做到的，这些“毒”、药物的滥用，对身体造成很多毒害，中医针灸还可以帮助解毒排毒，把它们从体内清理干净，从而恢复患者的健康状态。
同时，既然患者已经成瘾，就意味着他们某些情况下还会重新把毒瘾拾起来。针灸治疗可以预防他们重新吸毒，在这些方面的疗效是其他疗法无法相比的。除了针灸，中医还有中药、刮痧、拔罐等疗法，综合运用可以起到很多其他疗法望尘莫及的效果。所以我们要利用这场“战争”的机会，大力发展中医，提升中医的地位，掌握好这个进入主流社会的契机。
我们今天讨论的题目很多，尤其焦老师给大家准备了很多的题目，想跟大家分享。下面我们就把宝贵的时间留给焦老师，请焦老师继续。
焦望义：谢谢海河精彩阐述了我们中医人应该在全美这场“战争”中担任的角色。我们了解了总统以及三院的报告里，讲到包括针灸、整脊、理疗、瑜伽、冥想等在内的替代医学，其中针灸绝对是一项止痛疗效明确的医疗方法。那么在美国谁正在给病人做针灸治疗呢？西医（Medical Doctor），讲师（Nurse Practitioner），理疗师（PT），整脊师（DC），最后讲到最大的一个群体是执照针灸师（L.Ac），在有些州称为Acupuncture Practitioner。在中医针灸师的群体里，有在美国国内接受中医教育的针灸师，还有从中国大陆或者亚洲其他国家接受过中医教育的针灸师。其中，能进入美国大型医院工作的针灸师，比如在位于休斯顿的著名癌症中心MD. Anderson里，主要是刚刚毕业的，以英语为第一语言的美国当地的学生。这些学生有的是已经硕士毕业，还有的是博士在读。上周，Dr.欧阳有一个学生刚刚博士论文答辩，但她已经在俄克拉荷马州的一家医院从事针灸工作一段时间了。再比如克利夫兰诊所已经开始使用中药，但都不是我们华裔中医师，而是从美国的中医学院毕业的学生。当然，我们一定会为在美国培养出这些“洋”弟子们感到骄傲。但是华裔中医师受过最好中医教育，能够看得懂中文、医古文，疗效应该是最好的。我们的市场在哪里，我们所占有的市场份额能有多少？在很多华裔中医师还在找工作机会的时候，在美国以英语为第一语言的中医师已经在医院里撸胳膊挽袖子大干起来了。
魏辉：刚刚田会长和焦老师分别对中医等非药物疗法的重要作用进行了阐述。焦老师还特别提到华裔针灸师所具有的优势，在专业上的强项。我们还想请教焦老师，华裔针灸师在遇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时，应该做好哪些准备，与美国针灸师对比有何不同。
焦望义：机遇来了，我们要看一下到底自己的专业有没有准备好。按照美国认证医院组织Accrediting Body的要求，2018年1月1日将有近4000家医院提供替代医学来做止痛治疗。假设每一家雇一位针灸师，那就是4000人。如果雇2位，就是8000人。如果疼痛科、癌症科、妇科都雇两位针灸师，那将是2.4万人。市场的需求是巨大的。很多人会想，现在终于有医院雇佣针灸师了，于是跃跃欲试投送简历。但大家要想一想，我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下面来看一下针灸师队伍的基本现况。根据NCCAOM统计，美国目前有3万多执照针灸师，其中约30%虽然已经拿到执照，却不是以中医针灸作为第一职业来维持生活的。换而言之，这些人可能通过死记硬背拿到了执照，但临床能力不过硬。
第二个是，在美国接受教育的针灸师，他们入学前申请学校时，只要申请就基本都会被接收入学，只有个别学校有挑选程序。而西医的学生在入学时是百里挑一的。连理疗师的入学都基本上是在20人里挑出1名学生。言外之意，在美国本土的入学资格这一项中，针灸师与在医院工作的医生、理疗师相比，存在着先天的差别。
第三，纵观全局，在3万多针灸师中拥有博士学位的可能不到20%，也就是6000人。其中，从中国大陆或者港台来的拥有博士学位的大概2000人。美国当地在DAOM博士班毕业的学生，全国加起来不过三四千人。当然，这里绝对不是唯学历论，但是当你打开任何一家医院的网页时，qualification雇佣条件都会要求“Master Degree, have to”, “License, have to”，还优先（Prefer）拥有博士学位的。就是说在任何一家医院里，博士学位优先。与医院签合约时，如果没有博士学位，在医院工作时法理上就不能被称为医生Doctor，而是技师，从事技术员的工作。所以，大家可以想象不同学位在整个医院里的地位和待遇。
第四，在医院里即使已经拥有中医针灸的博士学位，就这三四千在美国拿到DAOM的学生而言，他们的博士学位和医院里现有医生相比，在学识上能够匹配吗？
我们都知道，美国任何一名西医的养成记，医生从幼稚园到成为一位专科医生，都积累了20多年的优秀记录。如果能进入医院，在和医生的会诊、例会等工作中，我们会发现每位医生都是绝对优秀的。无论从医学知识、社会、人文、艺术、演讲、沟通，到思维的方式以及谈吐，他们都经过了千百次的竞争，大浪淘沙，最后成为金字塔尖的人物。
以上是大家可能要面对的现实。这绝非是要吓到大家，我们也不必妄自菲薄。每位在中国大陆受过高等中医教育来到美国又考到西医执照的医生，比如徐俊医生、李永明医生等很多位，他们的艰苦奋斗都是我们的榜样。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中医要进入西医院的体系，每个人都要有极强的教育背景，广博的医学专业知识，以及非常流利的英文。现在医院的大门向我们针灸师敞开了，大家有机会手牵手欢天喜地地一块儿进医院了，但是万里长征只是刚刚开始。我们进入医院后能做什么？是只做一名止痛的针灸技师？还是去传播中华中医文化的专科中医针灸医生？
我们的责任是全面地将中医学带到所有的西医科室中。所以，我们要将这次“新鸦片战争”看作一次契机，用止痛做引子，将颇具优势和特点的中医的妇科、骨伤科、儿科、皮肤科、精神科等，都带入主流社会的视野里去。
魏辉：谢谢焦老师分析了我们中医师所面临的挑战。如果现在去医院应征，你是否做好了准备？焦老师稍后还会就这些问题做进一步解答。接下来我想问一下，华裔中医师想参与这场“战争”，我们有没有统一的行动，如何参与进去，有没有一个大政方针和战术及策略，也请焦老师在这里给大家指点一下。
焦望义：每一位华裔中医师离开故土，来到美国打天下，我们真正所承担的重责大任是弘扬中医针灸。这次“新鸦片战争”给了我们机会，我们要争取到更多的话语权，要当领军的人物，要当业界的翘楚。一部分人结束单一的个体经营，进入主流的医院，需要中医界全体的努力。比如各个中医学院，各个公会，要开设相应的与医院相关的课程。邀请已经进入医院工作多年的中医师，培养师资力量，和大家分享工作心得，通过实用的课程向医院输送出更多的中医人才。同时，公会也要印出更多的印刷品以便公众来了解中医针灸。既然称之为“战争”，就一定要有我们的司令部，制订战术及策略。所有针灸师要团结起来，成立全美中医界的最高组织，从而制订任务分好工来打赢这场仗。平时，各个州各个区域的组织进行学术活动，当遇到重大的方针政策问题时，大家都要献计献策，统一步伐，整体行动。比如1个月前，李永明医师就曾倡议中医界应该撰写发布针对这场“战争”的“白皮书”。这份白皮书将代表整个中医界参与这场“战争”的立场。白皮书应该介绍中医治疗痛症特有的辨证论治医学方法，以及明确强调执照针灸师才是最有资格进行针灸治疗的队伍。内容至少还要涉及以下几方面。（1）ACAOM学校认证委员会要介绍美国中医学校的体制和标准；（2）NCCAOM要说明每位执照针灸师的资格鉴定；（3）CCAOM对中医学校教师资格的鉴定；（4）全美科研委员会介绍中医针灸科研的现状。另外，加州针灸委员会CAB的标准是高于全国其他州的。当白皮书初稿成形后，要拿到公众平台上举行公听会，收集公众意见。经过一段时间的汇总后，撰写者进行最终定稿。随后，我们要在专业杂志发表白皮书，还要在国家记者俱乐部，邀请全国顶尖媒体,举行记者招待会，将白皮书公之于众，才能在美国社会造成最大范围的轰动。
魏辉：谢谢焦老师详尽地介绍了中医人参与这场“战争”的大政方针。前面讲到在这场战争中，针灸师个人如何准备。那么，各个学会，作为中医针灸整体，我们该如何进行战略部署，团队的工作方向和任务是什么？
焦望义：针对这个问题，我认为适时进行全美中医组织的整合，充分发挥领导作用，是这场仗的成败关键。虽然形成全国性的各族裔参与的中医执照针灸师公会难度极大，但这正是考验中医界领袖们的智慧的时刻了。人心齐，泰山移，只有把有效的力量发挥到正确的方向，才能抓住这个契机，打赢这场“战争”。
魏辉：美国的主流医学是西医，如何让更多的西医了解、接受中医，是中医进入美国主流社会的关键。焦老师有多年培养西医学中医的经验，请您谈谈如何策划对西医中医教育。
焦望义：尽管中医进入美国已经40多年了，但西医医生对中医的了解仍然非常有限。我在医院里给病人进行针灸治疗后，患者取得了很好的疗效，有些医生就会好奇地问，你在这些针上涂抹了什么化学药品？为什么这些针扎进去，二三十分钟后，疼痛就减轻了？针灸师听到这种问题，可能会觉得很幼稚、可笑，但从西医医生的角度看，在他们接受的教育里，只能这样去理解。在30多年前，美国的某些教会还把针灸列为“来自东方的巫术”。当然，不知者不为过。这就更凸显了教育、沟通的重要性。
本人20多年前开始在斯坦福大学医学院教授医学针灸（Medical Acupuncture）这门课。我还有幸和刘大禾医师，以及另外几位医师，一起在美国痛症研究所系统地教授西医学习中医，这个班今年已经是第十八个年头了。我们上个月刚刚开完针灸班，下个月还有中药方剂班。对于开办西学中班来说，全美国最著名的有UCLA，还有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芝加哥大学。我们加州班的最大特点，除了300个学时的针灸课程以外，还有300个学时的中药方剂、中医诊断课程。
这次美国国家三院推荐针灸，是中医进入美国40多年来最好的机会，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这是每一位针灸师每一针每一次治疗的努力，是疗效保证的成果，是每位教师含辛茹苦地教授、传播中医学的努力。同时也是每一位针灸师在立法过程中做出的贡献，每一个地方公会所作出的贡献。还有每一位开办针灸学校的投资者，对传播中医文化的贡献。这次美国国家三院所做出的决策，关系到美国最高的决策层，与1万多西学中的医生的贡献是分不开的，是他们20多年来首先将中医针灸带入了美国的医院，带进了主流医学。虽然他们针灸医术还不成熟，大多只能说出穴位的代号，但他们对针灸的挚爱，那求知的眼神，是我们每一位老师能够感受到的。
所以，每次当我们有机会向西学中班授课的时候，我们要思考该讲授、传授些什么。就我本人来讲，我在讲课时会开宗明义：伟大的中医学具有辉煌的五千年历史，他繁衍了伟大的中华民族。中医学针灸学不是一项技能，不是一项医疗技术，是在中国哲学思想指导下的完整医学体系。您来上300 h的课，我就教您300 h的纯中医。您来上8 h的中医治疗痛经，我就教您8 h的中医如何看待痛经。
我们的着眼点是，把美国中医的千秋大业建立在磐石上，不是在沙土上。你花多少心血进去，就赢得多少尊重。这是对中华医学的尊重，是对古老中医针灸的崇拜。所以，绝大部分西医完成了这300 h的培训后，其实心中还是没有数的。因为他们即便十分刻苦，记住了常见病的常用穴，但仍缺乏辨证论治的思维。他们仍然没有在好的中医针灸师的指导下进行临床实践。所以，我在课堂的最后一句话，会画龙点睛地告诉他们，如果你们想对中医针灸有进一步的提高，请到正规的有资质的中医学院再学习三四年。在过去的20多年中，在美洲中医学院里有不少西医医师来到中医学院全程完成课程。他们曾对我说，中医真是比西医还难学。我还跟西医大夫讲，如果你们完成了这300个学时，那只是尝试了什么是纯正的中医。如果你不来中医学院继续学习，那有病人需要针灸时，请将他们转诊到执照针灸师那里进行治疗。
下面一个关键点从经济的层面来讲。在医院里的西医针灸师，极少是全职做针灸的。他们如果做，使用针灸付费代码时，是远低于西医的治疗费用的。所以很多西医医师从事针灸，只是当作一个副业。在我所在的医院里，有7位医师做中医。可是医院规定，如果再有西医上过300个学时的针灸课程，一定要在我的部门通过见习，进行独立的操作，合格以后我签过字，他们才可能返回自己的部门去做针灸。
在过去几年里还有一个可喜新现象。在上个月的西学中的培训中，有60多位来自全美的西医医生参加了上个月的课程，其中20位是军医。而在3年前，只有3位军医，去年是7位，今年达到了20位。他们都是国防部出资来学习的。其他医生都是自费。军队里的需求量非常大，这些医师都是他们所在部门的主任和部门主管。他们要来上这个课，需要提前申请，最后得到奖学金才能来。有来自五角大楼的，美国海军陆军总医院，空军的，还有来自德国、日本关岛美军基地的医生。我们知道，在军队中受伤的机会非常大，阿片类药物过量使用。他们是止痛药的用药大户、重灾区。这就是为什么国防部特别推荐，要在军队里大力推进针灸。两三个月前，上海第二军医大学还为以美国为主的世界军人举行过针灸培训。
在军队上的针灸适应证，特别是创伤后应激综合征（PTSD），头痛、身痛、颈痛、腰痛、牙痛，还有幻肢痛。患者的神经性疼痛，精神性疼痛，各种疼痛无所不包。同时，军队的资金预算充盈。总统刚刚签了38亿美元的军队专用和医疗开支，可以完全支付。针灸治疗不受费用限制。我们还了解到，在军队里，士官都比较年轻，阳气盛，所以治疗反应也非常强烈，见效也非常快。这为大数据的针灸科研打下了非常好的基础，在主流社会造成的影响也非常快。因为牵扯到许多家庭，牵扯到方方面面，涉及面非常广。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在军队里的成功经验可以更快复制到全美的公立、私立医院。搜索网页，我们会发现，军队一直在招聘针灸师，这对刚出校门的针灸师很有吸引力。因为比起去游轮上的针灸师，这个更有成就感。
魏辉：谢谢焦老师！刚才讲了对西医中医教育的重要性。下面的几个问题，可能是大家非常关注而且非常想了解的。在美国的中医师，很多都没参加过大公司或者医院的面试，那么在面试的过程中要注意什么，有什么面试技巧，请焦老师给大家谈一下。
焦望义：我总结了医院面试实战经验的分享和面试的专业技巧。面试前先要知道在医院有几种工作形式。第1种是服务于1个项目，中文就是个“活儿”。也就是说，是某一项科研项目需要大量的病例，需要雇佣针灸师来工作。这时你只是接受统一培训，用同样的穴位，按照病人来付费。这通常是短期项目，当项目结束，资金用完了，工作也就结束了。第2种叫独立合约者（Individual Contractor），是按小时付费。也就是说，按治疗的病人数量来分账。这种状况下没有任何的医院福利，好处是非常灵活。可以在医院，也可以在个人诊所。这时所谓进入医院，并非一定在医院里工作，所有的针灸师都可以参与。当然，也有人觉得进医院事多，不愿参与。这没有问题，根据个人想法来做就可以了。但是如果能够参与到医院这样一个完整的医学体系，并接受培训，对于提升整个中医队伍，是非常好的契机。每位执照中医师都按受过类似于西医的美国住院医师的训练。这也是我们10年以后要达到的目标。第3种方式是医院的Employee，也就是真正成为医院的雇员，有全职和兼职之分。这种状况要经过严格的审核，好处是有医院的全套培训，享受所有退休、医保、误医保险、工资福利等待遇。虽然有的医院工资给的不是很多，但工资以外的福利，其实是相当于在工资之上，另外附加了30%~60%的薪水。怎么讲呢？比如在两口之家，你的太太做自由职业，那这个医疗保险就保两个人。但如果家里有三四个小孩，再加上这对夫妻的话，这个保险就保全家，这个福利非常高。好处就是，需要按时上下班，但不必担心病人数量，因为整个市场的开发由医院负责。当医院雇佣employee时，有很多具体的科室。肿瘤科、妇科、内科、骨伤科、理疗科等，都会雇佣针灸师。当然还有更好的情况，就是将来我们要达到建立中西医结合的科室，即Integrative Medicine，或整体医学科Complimentary Alternative Medicine，就完全与西医医生在业务上平起平坐了。在搜索招聘信息时，一定找到完整的职位描述和职责。所有雇主会详细介绍职位，我们在应聘时要根据已有信息回答问题。当然在面试时，还可以变被动为主动，更好地展示自己。通常在面试中，应聘者会被问到“你对这份工作有什么想法”。如果你能提前做好准备，自信地谈你对部门工作的计划和展望，你能做出的贡献。这也是加分的。
因为时间的关系，今天无法就这个问题讲得更细。应聘工作有很多技巧，这就是为什么我建议学校开这门课，工会将来也要组织这样的学习，由专业的有经验的老师来分享经验。让最有资格最称职的医生能占据到最好的岗位上。好，魏医生，你可以问下一个问题。
魏辉：谢谢焦老师！由于时间原因，我们尽快切入重点、切入主题。那么，现在知道了西医院都有哪些工作的职位可供大家挑选，对于如何与医院和人力资源的人进行谈判，可能大家还是没有太多的经验。因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自己在诊所做，所以说如何去和人力资源去谈判，如何能够拿到好的录用通知（offer），请焦老师在给大家指点一下。
焦望义：一般来说，和人力资源部的谈判是在工作面试以后。工作面试主要由行政部门和医疗部门进行。我在医院里做了10年多，第2份在医院的工作已经不是康复治疗的职位。当时有80多个人申请，最后主管部门锁定了12人进行第2轮面试。第2轮面试后，有6个人被选进入第3轮的面试。第4轮只剩2个人，面试进行了近6 h。语言面试以后还要考电脑的操作，最后有临床真实病人的操作，患者给予打分。因为这些一定要记录在受雇过程当中的所有文件当中。当人力资源部的面试通过以后，最后是工资部分，一般是人事的人来跟你谈。所以，我们一定要摆正一个基本的概念。很多人可能想到，我已经被雇了，这是非常好的一件事儿，你给我多少我做多少了，其实这时你一定要有一个观点在脑子里。医院要雇人，也是求贤若渴。你的地位不会比任何人低。你就说他雇你，你给他提供百分之百最优秀最好的服务。这时你就一定要去做你的调查。你要了解在这家医院里，医生的薪水是多少，付给护师（nurse practitioner）是多少，付给物理治疗师是多少。在了解基本付费的情况后，还要了解你每天所要承担的责任。也就是说，你要看多少病人，加上你福利。最后才能知道他应该付你多少。再有，今天讲座的听众在全美不同的地方。比如我所在的加州，是在硅谷地区。所以我也要了解谷歌、脸书，他们一般付的薪水是多少。也就是说你要了解当地的生活指数，这样你就可以给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范围。如果第一次医院提供给你的薪水，你感觉没有满足你的预期，不必接受，没有关系，可以拒绝。但是，你要把所有的这些调查数据拿来进行谈判，最后你就会拿到一个非常好的结果。而且根据你的工作表现，根据病人的反馈，第二年会有更大的升值的空间。
魏辉：进入医院以后呢，就像前面焦老师说的一样，是万里长征刚刚走了第一步，刚刚开始了我们的实战。除了看病人以外，怎样才能让你自己的职位拓展你的服务的领域？也就是说如何能够让一个星星之火在整个医院里面可以燎原？
焦望义：对，进入医院以后，我们的万里长征进行了第一步。进入医院，当然是做出你最好的表现，同时，沟通、教育非常重要。一般来说，每一个人都会有一个医疗主管（medical director），你可以跟这个主管联系。利用医院中午的午餐会时间，还有与医生在一起的时间，每一个科室逐一进行中医中药的宣传。这个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做好幻灯片，整理好语言，把中医最完整地宣传出去。当我进入那个医院的时候，在第2周病人就全部排满了。后来呢，一般的新病人都要等一两个月。这真是给行政主管和医疗主管非常大的震撼。因为他们知道，一般有一个新的医生进来，需要3～6个月的推广时间。但中医，他们没有想到需求会这么大。同时病人进来了，你就要全心全意为病人服务，真正为我们中医发扬光大，做好基础。
魏辉：谢谢焦老师，下面就进行我们今天的最后的一个讨论。在很多医生的介绍里面都谈到，病程记录非常重要。它不光是记录了你的医疗的治疗方法，也是今后法律的一个记录。所以说，是否要按照中医的格式去记录这些病例，还是只是需要大致的像西医病历那样写一下就好了？也请焦老师以您的经验来跟大家讲一下，医院的这个电子病历的记录，中医辨证论治是不是非常重要？
焦望义：中医师在西医院要不要记录中医的诊断？我的见解，是绝对需要。当然是在完整的西医诊断基础上，特别附加中医的诊断。
第一，为什么要加这个中医的诊断？首先是法律所要求的。因为在误医保险当中的根本法则，无论你和病人谈了什么，做了什么，如果不是在医疗记录里，就证明没有发生。所以西医就叫作病历记录（document）。
第二，医事处、主管部门，还有西医院里所有的相关部门都会分享病人的病历，也就是说他们都能够看得到。但你如果没有记录中医病历，这个时候西医会说，这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呢？也就是说，这没有真实反映你的医疗行为。因为我们知道，有人会说西医医生看不懂气血阴阳。没有问题，正好这打开一个出路，让他们了解到底这个中医是什么。因为中医进西医院完全是一个新生事物，所有的主动权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如果我们不做，完全按西医那一套，那我们就完全丧失了进入主流社会的意义。
第三，你如果不做中医诊断的话，你会完全被西医所取代。大家可能不知道，也可能没有引起高度重视。在医院里，现在医疗主管（MD）都会被讲师护理（NP）取代。特别是在HMO的医疗系统里，MD都有被NP取代的倾向。现在护理连麻醉师的工作都开始做了。我们反对理疗师PT做针灸，其中最大的法理依据是（PT）无权做诊断，无权从事刺破皮肤的医疗行为。但是NP这两样都是在他们的执业范围的，而且医院付给NP的薪水远低于MD，所以NP他们将来取代针灸师不是易如反掌吗？
第四，如果出了医疗事故纠纷，中医师也会被牵连进去。因为在西医医院里做针灸，相对自己开业，被诉讼的机会大大增加。因为在医院里是连庄诉讼。好比有一个癌症病人，你也对这个癌症病人进行了诊疗。病人去世后，家属可能会对医院提起诉讼。像铁路警察各管一段，每个专业的权威人士来评判到底是谁的错误。你如果是一个中医师，写上这个病人有乏力，恶心，脾气虚，你要健脾益气，你用的是ST36。这个中医的权威人士，会说这个和中医的教科书完全吻合。这个问题不是出在你的身上。但是如果这个病人你没有写中医的部分的话，你只是说西医的部分，那怎么来弄清你的这个责任范围呢？
最后一条，如果我们写了中医的部分，通过几年大量的病例积累，对于中医的科学研究非常有好处。就像现在，我每天看20个癌症病人，20%都是化疗后呕吐的患者。1年下来就是1000名，我可以做中医辨证分型最后的总结。也就是说，我们在美国任何的医院，竞争的本钱就是中医的精髓。我们丢了这个的话，我们就真正丢失了自己在美国立足的最根本。好，谢谢各位，今天花费了这么多的时间，希望大家提出宝贵意见，谢谢魏辉院长辛勤主持。
因为美国引领着世界的潮流，如果我们把基础打牢，做出成功的经验，这也是一种新兴的中医进入西医院的模式，可以全面地将中医介绍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感谢廖岩，郑丹文字整理。

（收稿日期：2018-01-11 编辑：李海洋）

作者：焦望义，魏 辉，田海河
改编自：面对“新鸦片战争”，中医人的角色担当—全美中医药学会访谈之五
文字编辑：李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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