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毛信《黄帝内经》译本叙事建构策略研究

随着中医药文化发展上升为国家战略，中医药文化已成为中国文化国际化的重要标志。中医典籍是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和古代文化的瑰宝，是极具传播力的中医文化载体，通过其译介研究，对推动中医医学与文化在世界范围内得到认知、认同，乃至推广，从而提升我国文化的海外影响力及软实力有着重要作用。2015年5月习近平同志就人民日报海外版创刊30周年作出重要指示指出，要用海外读者乐于接受的方式、易于理解的语言，讲述好中国故事[1]。事实上，中医典籍也是讲故事，用世界易于接受的语言向国际社会讲述中医文化故事，以让世界更好地认识、理解中医医学与文化。美籍华裔中医师倪毛信编译的《黄帝内经》（以下简称《内经》）译本贴近西方读者对中国信息的需求，采取西方读者熟悉的方式和语言讲述了《内经》故事，在海外享有较高的接受度。根据调查，倪毛信译本（以下简称倪译本）在亚马逊网站同类书中销售量最高[2]，不仅颇受国内中医院校留学生的欢迎[3]，还受到许多海外中医专业初学者和普通读者的追捧。因此，从叙事学理论的角度对倪译本采用的叙事策略进行研究，对讲好中医故事、提升中医典籍的海外传播力、助力中医文化走出去具有相当的启示意义与借鉴意义。

1叙事学视角下倪译本解读
叙事理论与翻译的结合是翻译研究的一个创新性的研究视角[4]。“叙事”就是叙述事情，即通过语言或其他媒介再现发生在特定时间和空间的事件[5]，简而言之，就是“讲故事”[6]。叙事学（Narratology）开端于20世纪60年代，在最初经历了基于文学作品文本分析的经典叙事学后，发展到后经典叙事学。后经典叙事学的先进之处在于将研究对象扩展到非文学甚至非语言学科对叙事概念的使用，更重要的是，强调叙事是在特定社会文化历史语境之下作者、读者、叙述者、受述者之间发生的互动与交流的动态过程[7]。后经典叙事学的代表人物莫娜贝克（Mona Baker）利用社会和交际理论，创造性地将叙事理论引入翻译研究，采取“建构”角度阐述翻译行为。她认为，翻译不仅仅是与文化相关，而且还参与创造文化，本身就是国际政治的重要内容[8]。

作为中医四大典籍之首的《内经》也是讲故事，是以黄帝、岐伯、雷公之间对话、问答的形式，用连贯的顺序，呈现故事开场、中场与结尾，向读者阐述中医病机病理，以及治未病、养生、摄生等主张。为了向西方读者讲好发生在2000多年前的中国医学与文化故事，倪毛信非常注重社会历史文化语境、文本、译者与读者的交互作用。倪译本出版于1995年，是全文编译的译作。随着1971年针刺麻醉的成功，以及随后尼克松总统的访华，中医针灸疗法开始全面进入美国[9]。中医药学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海外，西方读者对中医药的兴趣与日俱增[10]。在此社会历史语境下，倪毛信顺应社会时代主题，以对中医感兴趣的外行人及初学中医专业的学生为译本目标读者，以体现《内经》蕴含的中医学理论与文化为翻译目的，“把实用当作第一宗旨”[11]，注重译文的临床使用价值，通过“格外亲近目标读者”[11]，力图提高读者接受度。正如他在译本前言所说，他希望世人能受益于《内经》中的理念和智慧，获得健康，达到快乐、和谐的人生境界[12]。倪毛信采用的翻译方法与策略则受到当时社会文化语境的影响。20世纪70年代开始，文学翻译领域出现文化转向，归化和异化之争从某种意义上被视为民族主义和世界主义之间、弱势文化和强势文化之间的交锋。异化策略作为与西方强势文化抗衡的手段广泛使用。随着“英译中医学著作在英美国家医学文化多元系统中逐步向中心位置移动”[10]，中医典籍译者开始应用异化译法，力图体现中医医学与文化内涵。倪毛信为了提升行文流畅度与叙事可读性，融入自己对原文阐述的译释进行编译，但在表达独特的中医概念时，基本上不套用现成的西医学术语，而是采用音译加解释的方法。
倪译文的成功诚然与他挚爱中医学，以及优秀的双语能力、医学背景密不可分，但是社会历史文化语境是译者发挥主观能动性的重要制约因素。在顺应特定社会历史文化语境的前提下，倪毛信迎合西方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兴趣，采取一系列叙事建构策略，积极构建与读者良好的互动与交流，增强译本的实用性，提升了中医典籍的海外吸引力。

2倪毛信译本叙事建构策略分析
莫娜贝克[8]认为，在翻译中译者可以通过运用任何语言或非语言资源强调、弱化或改变叙事的某些方面，参与对社会现实的建构并产生影响。语言手段主要包括时态变换、人称指代、委婉语的使用等。辅助语言手段主要包括语用、排版、视觉手段等[8]。下面将从叙事学的角度，从文本内（语言资源）与文本外（非语言资源）两个方面对倪译本采取的叙事建构策略进行分析。

文本内叙事建构策略

01中医医学概念与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

中医医学概念与中医文化负载词是西方读者理解中医典籍的难点，因此译者在保留中医文化内涵前提下，采取西方读者易于理解的方式进行诠释就显得尤为重要。诠释既可以避免读者误读，又可以实现译本对相关中医知识的深度传播，强化译文的文化传播效力[13]。倪毛信为了叙事流畅自然，很少采用文献典籍英译中常用的脚注和尾注的形式，而是把必要的诠释融入到译文当中，采用音译加注解、举例说明等方法进行增译，有时甚至改译，同时删减不符合西方读者阅读习惯的内容。
例1：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素问上古天真论篇》）
译文：At thirty-five years the yangming/stomach and large intestine channels that govern the major facial muscles begin to deplete, the muscles begain to atrophy, facial wrinkles appear, and the hair beings to thin[12].
译文对“阳明经脉”的翻译采取了音译加注解的方法，既保留了医学文化内涵，又便于西方读者理解。译者不仅解释了“阳明经脉”所指的具体经脉，还以定语从句的形式补充说明其发挥的功能，以帮助读者深入了解相关的医学知识。
例2：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素问上古天真论篇》）
译文：In the past, people practices the Tao, the Way of Life. They understood the principle of balance, of yin and yang, as represented by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energies of the universe. Thus, they formulated practices such as Dao-in, an exercise combining stretching, massaging, and breathing to promote energy flow, and meditation to help maintain and harmonize themselves with the universe[12].
这一段话概括了中医文化中的养生之道。“法于阴阳，和于术数”即道家的天道观，“养生法道，道法自然”[14]。对于中医文化负载词“术数”，译者没有直接音译或解释，而是以西方较为熟悉的“导引术”与“冥想”为例具体说明。举例虽然无法全面反映“术数”的文化内涵，但因其形象具体、深入浅出，便于西方读者理解抽象的中医概念。
例3：因于寒，欲如运枢，起居如惊，神气乃浮。（《素问生气通天论篇》）
译文：Living in a cold climate, one must take extra care with one’s activities. Just as people indoors are protected from harsh weather, the yang qi acts as the walls in a house to protect the body. It is important to be orderly and not allow any openings; pathogenic energy cannot invade if the castle doors are closed[12].
这句话的意思是，由于寒冷的原因，阳气就像门轴在门臼中运转一样活动于体内，一个人如果在日常生活中烦躁惊恐，神气就会外越发散。译文的篇幅明显长于原文。倪毛信为了便于读者更好地理解阳气在寒冷的天气下对保护健康的重要性，将原文中对寒冷天气时的阳气的比喻“欲如运枢”改译为通俗的表达“房屋的墙壁”，并在尊重原文基础上，融入了自己的理解，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对原文进行了详尽的阐述。
例4：其次有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素问上古天真论篇》）
译文：A fourth type were natural people who followed the Tao and were called naturalists. They live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rhythmic patterns of the seasons: heaven and earth, moon, sun, and stars. They aspired to follow the ways of ancient times, choosing not to lead excessive lifestyles. They, too, lived plainly and enjoyed long life[12].
本例中译者删减了原文中描写性内容。原文详尽描写了“贤人”的养生之道，即“能根据天地的变化规律，日月升降现象，辨明星辰排列的位置，顺从阴阳的消长，适应四时的变化”，译文用一句话“lived in accordance with the rhythmic patterns of the seasons”进行了概括总结，合并了内容相似的细节，符合西方人重实质内容的思维与表达习惯。

02与读者互动的策略
语篇的互动性是指作者、读者和语境之间的相互作用[15]，是西方学术体裁的重要特征之一[16]。倪毛信通过添加连接词、过渡句，应用读者人称、态度词语、情态词语等语言资源，加强了译文的连贯与衔接，提升了叙事的可读性，增强了与读者互动，起到了吸引读者、打动读者的作用。
例5：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素问上古天真论篇》）
译文：In ancient times the Yellow Emperor, Huang Di, was known to have been a Child prodigy. His people recognized him as a natural leader and chose him as their emperor. During his reign, Huang Di discoursed on medicine, health, lifestyle, nutrition, and Taoist cosmology with his ministers Qi Bo, Lei Gong, and others. Their first discussion began with Huang Di inquiring, “I’ve heard that in the days of old……”[12]
这一段话是全文的开始。故事的开头需要给读者提供更多的背景知识，因此，译者在简要介绍黄帝成长过程之后，补充说明黄帝在位期间经常和岐伯、雷公等大臣们讨论有关医学、健康、生活方式、营养以及道家宇宙观的问题，然后开始他们的首场谈话。
例6：帝曰：“人年老而无子者，材力尽耶，将天数然也？” 岐伯曰：“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素问上古天真论篇》）
译文：Huang Di asked, “When one grows old, one cannot bear children. Is this due to heredity or to the loss of one’s procreative energy?” Qi Bo answered, “ In general, the reproductive physiology of woman is such that at seven years of age her kidney energy becomes full, her permanent teeth come in, and her hair grows long……”
《内经》是以黄帝、岐伯、雷公之间对话、问答的形式展开，因此问答间的连贯与衔接对提升译文的流畅度与可读性非常重要。译者对原文中问答比较生硬、衔接不够自然的地方增加了过渡的短语或句子。这段对话中，译者在回答中增添了“in general”，以及“the reproductive physiology of woman is such that”,从而和上面问句的衔接更加自然、紧密。
例7：上古之人……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素问上古天真论篇》）
译文：They ate a balanced diet at regular times, arose and retired at regular hours, avoided overstressing their bodies and minds, and refrained from overindulgence of all kinds. They maintained well-being of body and mind; thus, it is not surprising that they lived over one hundred years[12].
这段译文行文流畅，简明生动。首句通过5个动词连用，生动、形象地勾画出符合养生的行为。此外，译者通过增添因果连接词“thus”明确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增添态度词“not surprising”强化叙事的感情色彩与可读性。
例8：黄帝问曰：“余闻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大小月三百六十日成一岁，人亦应之。今三阴三阳，不应阴阳，其故何也？”（《素问阴阳离合论篇》）
译文：HUANG DI said, “I understand that heaven and the sun are considered yang, and earth and the moon are considered yin. Because of the natural movement of heaven and earth and the sun and moon, we experience a change of long months and short months and go through three hundred and sixty-five days, which form one year in the Chinese calendar. The energy flow within the human body through the channels corresponds to this. Can you elaborate further?”[12]
原文基本使用第三人称，呈现客观中立的特点，而这一段译文应用了第一人称单数、复数，以及第二人称，不仅增添了叙述的感情色彩，更重要的是帮助读者融入对话中，拉近与读者的距离，从而增强了故事的吸引力。
例9：岐伯曰：“夫道者，能却老而全形，身年虽寿，能生子也。”（《素问上古天真论篇》）
译文：Qi Bo answered, “Yes, it is possible. If one knows how to live a correct way of life, conserve one’s energy, and follow the Tao, yes, it is possible. One could procreate at the age of one hundred years.”[12]
此例中，译者增加两个“yes”以增强叙事的口语化与生动性。同时，增加“possible”，并使用情态动词“could”以避免过于绝对的表述，从而提升叙事的可信度，符合西方读者的叙事习惯。

文本外叙事建构策略

“副文本”指“围绕在作品文本周围的元素，包括序、跋、标题、题词、插图、图画、封面以及其他介入文本与读者之间促进文本呈现的元素”[17]。倪毛信运用了文本外的内容简介、翻译说明、标题与图表等形式的副文本手段，符合目标读者的阅读期待，有效地增强了与读者的交流与沟通。01内容简介与翻译说明
译者通过明确翻译的目的与目标读者，引者对是否读、如何读这个译本做出快速判读。首先，倪毛信在书的“内容简介”中声明译文中含有译者自己的理解与解释，表明他翻译的目的不仅是为了更好地阐述原文的含义，还有助于让学生以及任何对中医原理感兴趣的人感觉到这是一部可读性非常高的记叙文[12]。其次，在“翻译说明”中，倪毛信表明自己的译本不是任何意义上的学术版本，他只是从一名临床医生的角度诠释《内经》这一经典，所以其着眼点是向西方传播《内经》中的中医学知识和养生智慧[12]。02标题
标题是每一章节内容的概括。为了便于读者能够较快地了解书的主要内容与结构，定位自己感兴趣的章节，倪毛信改变原来的排版形式，并缩短原文的标题。以原文第一、二卷，即7个章节的标题为例（见表1），倪毛信直接以阿拉伯数字1~7标注每个章节的标题，排版简明、一目了然。此外，应用核心名词或者核心名称加介词短语的形式简化标题，删除了没有实质内容的词语，重点突出，语言通俗简明。03图表与其他
图表具备直观形象、准确明了的优点。倪毛信在译文中增添了图表来阐释阴阳五行的思想，“把原本复杂的五行与五脏六腑的对应关系清晰罗列”[11]。此外，译者在书后提供了参考文献、术语的索引条目等，便于读者进一步理解、学习使用。

3总结与启示
总而言之，倪毛信采用语言与非语言叙事建构策略，以西方读者习惯的叙述方式与语言，流畅生动、亲切自然地讲述了《内经》的故事，这种深入浅出的《内经》通俗译本顺应当时社会时代主题与文化语境，满足了海外读者的信息需求，有效地向海外传播了中医医学与文化内涵。实际上，无论在什么社会历史文化背景下，中医典籍英译除了需要面对专业人士外，还需要面对普通海外大众。当前，为了加快中医文化走出去，非常有必要弄清在众多海外读者中，目标读者是谁，他们的知识背景、信息需求、阅读习惯如何，然后才能确定翻译目标，选择适当的翻译策略。正如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前主任、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现院长赵启正所说，如果假设目标读者为一个专家，译文会太深、太涩，很难吸引海外读者，他们即使有兴趣恐怕也很难持久[1]。当然，学术性强的典籍译文也是非常必要的，供专家学者及有志于深入学习中医医学的普通海外读者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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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献标准格式：
高芸.倪毛信《黄帝内经》译本叙事建构策略研究[J].,2020,26(9):214-217.作者：高芸改编自：倪毛信《黄帝内经》译本叙事建构策略研究文字编辑：罗英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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