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穷,父母兄弟都会瞧不起
赵岩,主治医师,医学硕士,曾在三甲医院工作,十余年野生中医,每日坚持诊病读书,不拘一格追求实效,半日临证半日读,半是文章半自语。
昨晚半夜突然被风雨声惊醒,打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不到两点。平时睡眠很沉,不容易被惊醒,但是对这个季节夜晚刮风下雨的声音格外敏感,可能与儿童时代的心理阴影有关。
在我七岁那年,那时鲁西地区南农村还很落后,这个季节收麦子,主要还是靠人力。先把麦子割下来,然后用地排车拉到自家打麦场,打麦场一般也是在野外,并且多选择在自家最大的一块田地内,这样可以减少运输的一些压力。
地排车,是一种人力木制运输工具,农村出来的孩子都不会陌生,也可以用牲畜拉。那时候我们家很穷,没有牛马,只能靠我父亲拉。母亲推着自行车,上面坐着两个弟弟,自行车后面拴着一根绳子连接着地排车。母亲使劲推着自行车,这样可以减轻父亲的压力。我呢,把一条绳子也是系在地排车上,然后另一端系成一个圈状,套在我稚嫩的肩膀上,用力拼命拉。遇到陡坡的路段,我经常会出现眼里冒金星的感觉,用现在的医学术语来说,可能是因为劳累缺氧。
把割下来的麦子运送到打麦场以后要晒干,平铺在打麦场上面,然后花钱请人开着拖拉机带着沉重的石滚在上面碾压。下一步就是收集碾压下来的麦粒麦糠混合物,当地称之为麦坯。最后进行扬场,就是借助自然风力把麦坯中的麦粒与麦糠分开。但是,经常遇到没有风的下午,无法扬场,只能把麦坯堆在打麦场,晚上就需要有人留下来看场。
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这种事一般都是我干。由于打麦场距离村子很远,所以一般都是父母回家做饭吃饭,然后父亲再回来,并且给我带着饭。农忙季节,那个时代农民都很拼命,经常摸着黑干活干到八九点钟才回家。有一次,留下我一人独自看场,周围坟头很多,但是我不怕鬼,而是怕有人来偷麦子,手里紧紧攥着一把镰刀,坐在打麦场最醒目的位置。
附近不远处我爷爷在荒郊野外盖了两间房子,种菜种果树,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门口处微弱的煤油灯光。过了一会,突然发现奶奶走了过来,但没有走向我,而是向我大伯父走去,因为他家打麦场距离不远。看样子是叫他去吃饭,但是没有叫我,一个七岁的孩子,心里那种滋味真是很难受。
后来肚子咕咕噜噜的响,实在饿的难受,于是寻找麦秸中发绿又不太干燥的麦穗,在黑暗中摸索,然后用手搓麦穗,挑出软软的嫩麦粒吃,把太干咬不动的麦粒扔掉。后来可能是由于太累太困了,不知不觉就躺在麦秸堆里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发现父亲来了,把我叫醒,他打着一把发出暗黄灯光的手电筒。父亲说,回家发现原来没有馒头了,可能由于太晚了,拎着麦子去换馒头,结果馍房又早已没了馒头。那个时候,馍房馒头一般不是用钱买,而是用粮食兑换。馒头没有兑换到,母亲只能赶快和面烙饼,等到父亲用布包着大饼拿给我,估计快半夜十二点了。
我打着手电筒坐在地上吃饼,狼吞虎咽,父亲在一旁问我,“你奶奶有没有叫你去吃饭”?我回答道没有。借着灯光,我看到父亲的脸色很难看,默默地蹲在一旁使劲抽着烟。许多年以后,当我们无意之中提及此事的时候,其实谁都想避开不谈。
类似这样的事,发生不止一次,但这一次印象最为深刻,因为那天晚上下起了雷雨,又刮起大风。那时没有电视收音机,也不知道有天气预报,所以经常被暴风雨搞的措手不及。原本我们在草垛旁边睡觉,很简单的操作,用两根木杈平行使劲插在草垛的一面,然后上面搭上塑料纸,在下面的地上睡觉。结果,那一天晚上突然暴风雨来临,把上面塑料纸突然刮开,我们被大风吹醒,一会就下起了大雨,还有轰隆隆的雷声。
此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衣服已经湿透,父亲赶紧找出提前预备好的又宽又大的塑料纸,我握着一边,父亲握着另一边,顶着大风,把麦子盖上了,防止被雨水淋湿。当我握着宽大的塑料纸时,感觉自己瘦弱的身躯随时都可以被大风吹走。一阵忙碌,终于完工,身上也已经全部湿透。父亲把地排车推到一个地势相对要高又没有积水的地方,然后上面盖上塑料纸,又在上面压上大量雨水淋透的麦秸,防止被风刮走。在地排车下面铺上一层厚厚的相对干燥的麦秸,我脱光了湿衣服,和父亲一起挤在地排车下面。躺在软软的麦秸上面,把头放在父亲的腋窝下,借着父亲的体温,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发现父亲已经不在,我光着屁股从车下爬出来,火红的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父亲正在收拾晾晒那些淋湿的粮食,麦秸垛上晾着我的衣服。虽然没有完全晾干,我还是穿上了裤子,光着膀子。再大的风雨也有停止的时候,太阳不会永远不出来。
多年以后,与一位朋友聊天,说许多大户人家成长出来的人经常没有人情味,因为从小就面对许多小家庭不曾争执的东西。奶奶出身地主家庭,据说16岁就开始当家,打理整个家庭和田产,说实话在一个普通孙子看来,她做的许多事不能算错,但是很难让普通人理解。至于溺爱,或者隔辈亲,从来没有过,也许是子孙太多的缘故。她父母早亡,为了家产,小小年纪脱颖而出,后来又经历地主被批斗的时代,也经历过亲人被枪毙,也许她本身就是成长阴影的受害者。
多年后,我看到一篇文章,里面说道,人穷,别说亲戚看不起,就连父母兄弟也看不起,更不用提别人。
上小学二年级时,同桌拿来一支彩色画笔炫耀,那时农村彩笔很稀奇,我们几乎都没见过,当地商店也没有。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那只彩笔找不到了,同桌哭了,于是我成了最大的嫌疑对象,其中有一个原因可能就是因为我家穷。当时的老师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女教师,本村的民办教室,把我带到办公室审问,也用拳头打了我。我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当时我就想如果我家不这么穷,我的父母不这么老实本分,也许这老师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怀疑我,也不敢这么欺负人,不招供就用拳头打,特别无助。
我突然离开办公室,还把老师吓了一跳,快速跑回教室,收拾书包就回家了。母亲问清缘由,又把我送回学校,并且把我的话说给老师听,老师脸上有点挂不住。中午放学时,当我路过讲台马上走出教室时,没想到这位老师把我叫住,说了一堆讽刺挖苦的话语,但是我回家也没对母亲说,至今我也从未对别人说过。我使劲盯着她的眼睛,全是仇恨的目光与怒火,一言不发离开教室。滑稽的是,下午同桌就在桌洞最里面的凹槽里找到了彩笔,也给老师说了,但她面无表情。
直到现在,我很少回家,有时回家会见到这位老师,已经也算是老太太了,但她从不敢与我的目光对视,即便给她打招呼,她也是躲躲闪闪,极其不自然。
还有一次,过去农村条件差,一般街上有来换油条的,那时叫香油果子,用麦子兑换,普通家庭都不舍的吃,尤其是我们家这样有名的贫穷之家,在这个故事发生之前我们兄弟三人没有吃过。我们家前面邻居,妻子务农,丈夫上班,于是日子好过家里有钱,比较嘚瑟。
有一天,他家两个孩子比我略小,拿着油条站在我家门,一边吃一边看着我两个弟弟,距离很近。老三馋的不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手里的油条,表情极其可怜又可爱。看到我弟弟如此表情,这俩哥们吃起油条更得意,仿佛很有成就感,故意发出啧啧的吃东西声音。我终于忍无可忍,突然把他们手里的油条抢过来,使劲摔在土地上,然后用脚拼命地踩了又踩,有一种打土豪的快感,于是这俩哥们哭着回家了,以后再也不敢来嘚瑟显摆了。
正如鲁迅先生,如果一个孩子过早地承担起家庭的副手,心理都是有阴影的,这种阴影对儿童健康是有很大影响的。现在许多人以为儿童单纯,其实不然,许多儿童疾病也受心理影响,与家庭环境密切相关。带着孩子来就诊,就能体会的到,有些父母当着孩子面相互争吵,太强势,对孩子肯定会形成阴影。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愿天下每一个孩子都能健康成长,远离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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