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难病变通治法四则
中医治病有常法,亦有变法。在临床上,对某些疑难病证,用常法治疗无效,而另辟蹊径,采用变法治疗,往往可获奇效。对这些用变法治疗成功的个案进行分析、总结,可以从中得到启发,既可扩大某些方剂的治疗范围,还能拓宽某些疾病的治疗途径,提高治疗效果,这对疑难病证来说,更有重要意义。
一、下病上取通癃闭
郑某,男,70岁,1997年6月8日以小便不通1天而就诊。
患者素来小便不利,今因烈日下远行而致病,初则小便点滴不畅,茎中疼痛,渐至欲解不出,点滴皆无,窘迫不堪,伴胸脘满闷,倦怠少气,汗多,口干不欲多饮等症。视其呈急性病容,面㿠神疲,舌红,苔薄黄而滑,切其脉弦细,触其膀胱充盈。因思其病势急迫,嘱转外科治疗。
外科医生检查,认为系前列腺增生所致,拟住院导尿,必要时手术治疗。患者高龄,不愿意受导尿之苦,更不愿手术,执意求余以中药一试。脉症合参,诊为湿热蕴结,气化不利,兼气阴两虚之癃闭。急则治标,权用“提壶揭盖”之法以应癃闭之急。药用:桔梗6g,琥珀(打碎,冲服)3g。
6月10日复诊,云当日上午服头煎后即有少许尿液排出,服完第2剂后小便通畅。现诉倦怠少气,口干,多汗,小便色黄,茎中灼热。此为气阴两虚,余热未清之故,拟益气养阴,兼清余热。处方:党参12g,麦冬15g,五味子10g,滑石18g,甘草6g。5剂后诸症悉除。
【按】患者年逾花甲,素来小便不畅,气阴已虚,又烈日下远行,外受暑热,内外合邪,故病癃闭。肺主一身之气,为水之上源,通调水道,下输膀胱,气化正常则小便自利。肺气亏虚,肃降无权,不得通调水道,致膀胱气化失常则小便不利,甚则不通。斯证也,肺气亏虚为本,癃闭虽为标,然乃当务之急,故治当急需宣降肺气,通调水道。《珍珠囊》载桔梗“为舟楫之剂”,其性主升,为升宣肺气之要药,故用以为君,此乃仿欲降先升,“提壶揭盖”之法,使上窍通则下窍自利。琥珀主降,以通降利尿之功著,《名医别录》谓其“通五淋”,用以为辅。两者合而用之,升降相因,功擅宣肺化气,利尿通淋,有启上窍而通下窍之功,故对癃闭有较好疗效。古人譬如滴水之器,上窍闭则下窍亦塞,故启上则可通下,此之谓也。癃闭病位在下,而以桔梗为主启上窍,此即《素问五常政大论》所谓“病在下,取之上”的治法。本法药少价廉,特别在没有导尿条件的情况下更有重要意义。然老人癃闭多虚实夹杂,如此例即气阴两虚,而此法乃急则治标之用,为权宜之计,故不可久服,俟小便通畅之后,改益气养阴,清热通淋而收功。
二、甘温益气退虚热
马某,女,19岁,1997年8月9日初诊。
患者感冒1周,曾用中西药治疗,发热不退,诊时测体温38.2℃,伴恶寒,头身疼痛,汗出,口渴,胸闷,视其舌红,苔黄腻,脉滑数,此乃暑湿为患。
拟藿香、佩兰各12g,金银花、薏苡仁各30g,柴胡、葛根各10g,香薷6g。9月3日复诊,诉药后发热即退,但劳动数天后,恶寒、发热(37.2℃)又作,并觉少气乏力,语言低怯,恶心口苦,视其面色不华,形体消瘦,舌红苔薄黄,脉之细数。此为劳复,日久失治,邪热复萌,气阴已虚。拟石膏30g,法夏、麦冬、五味子、党参、竹叶、柴胡、黄芩、葛根、炙甘草各10g。
9月7日三诊,诉3剂药后恶心恶寒消失,饮食增加,自汗减少,但仍发热(37.3℃),倦怠少气,口干不欲多饮,视其舌淡红,边有齿印,根部少许薄黄苔,脉细数无力。拟甘温益气为主,佐养阴清热。药用:黄芪、滑石各15g,党参12g,五味子、麦冬、白术、炙甘草各10g,当归、升麻、柴胡、陈皮各6g。
9月19日四诊,5剂药后发热已退,仅口干心烦,倦怠乏力。拟益气养阴,兼清余热:党参、麦冬各12g,栀子、竹叶、豆豉、五味子各10g。后经随访,5剂药后,余症消失。
【按】本例由外感热病,渐次演变,竟终用补中益气汤为主而热退,对医者不无启迪。在外感热病过程中,较长时间的发热必耗气血津液,故其后期多为正虚邪恋,且正虚多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因而本例在二诊至四诊过程中坚持辨证施治,针对气阴两虚始终以扶正为主,视正虚的具体情况不同,或益气养阴,或甘温益气为主。盖本例劳复以后发热,乃气阴两虚所致,但以气虚为主。气虚阳浮于外而发热,阴虚阳无所附而外越成热,以补中益气汤为主益其气,佐以生脉饮益气养阴,气足阴充,阳有所附而不外越,故热自退。以甘温之剂为主退热,乃热因热用之变法也。然此种发热毕竟是在外感热病后期出现,与内伤发热有本质区别,故在扶正的同时,应根据发热的不同情况辅以他法。如本例就辅以和解少阳的小柴胡汤、祛暑清热之六一散、清宣余热之栀豉汤,才终使热退病愈。由此不难看出,甘温除热法的临床应用对象不仅限于内伤所致发热患者,也可运用于外感病正虚邪恋或劳复所引起的发热。
三、寒温并举除咽痛
张某,男,59岁,2001年6月12日初诊。
患者素有慢性咽炎和慢性食管炎病史。此次病前数天,因进食冷饮而致咽喉疼痛,经用开水含饮而缓解。5天前又因饮冷而致咽喉疼痛加剧,梗阻不适,然进食无影响。经用严迪、健民咽喉片等中西药物,诸症不减。询其平素纳差、倦怠、肠鸣、便溏,视其舌黯红,脉之沉细稍数。
此乃脾胃虚寒,热郁于上,(表)寒凝于外。法当寒温并用,表里兼治。拟内祛中寒与外散表寒并举,兼透达郁热。方用大黄附子细辛汤、升降散、甘桔汤合方:白僵蚕、桔梗各8g,姜黄、蝉衣、生甘草各6g,熟大黄4g,制附片3g,细辛2g。嘱暂服2剂。
6月16日再诊,诉服药后诸症大减,又自购2剂再服。药后大便稍溏,疼痛及梗阻减轻,但不如先前明显。视其舌黯红,舌中部苔黄腻,脉之弦细而数。此乃过服辛温,表寒虽解而邪从热化之故。拟上方去附片、细辛、甘草、桔梗,加牛蒡子6g,白术10g,减大黄为2g。再服3剂而愈。随访无不适。
【按】此例既往咽喉疼痛,又伴纳差、倦怠、便溏等症,显见素体上热下寒(中焦虚寒)。患者先后进食冷饮,即冰伏热邪,使上热不解,又加重下寒。开水含饮能消散局部表寒之郁遏,故有缓解作用,但毕竟“药”轻病重。此时治疗当寒热并进,表里兼顾,既要辛散表寒,又要透达其郁遏之上热,还要温中以祛其内寒。大黄附子细辛汤中,附子能祛其内(中)寒,细辛则散其外(上)寒,两者合用还有消除寒凉的冰伏、郁遏作用,使热势伸张,邪有出路,并有助于升降散调和升降。咽喉为气机升降之通路,热郁咽喉,升降失常,故用升降散既透达郁(上)热,又调和升降。大黄附子细辛汤与升降散合用,既使前者温散不致太过,又使后者寒凉而无冰伏之虞。甘桔汤缓解咽喉疼痛,乃据病对症选方用药。服食冷饮毕竟属表寒,辛散之药只可暂服,不可多用,故余初诊只开2剂。然患者因服药2剂大效,而自购2剂以期速效,所幸邪从热化而尚不过甚,故继用升降散加味透达郁热,调和升降,终获痊愈。
四、塞因塞用愈腹胀
张某,男,70岁,2001年9月22日初诊。
诉终日腹胀已3个月余,胀甚时累及中脘,尤以行走时为甚。询得其胀与饮食无关,但不论白天或夜晚,平卧则腹胀消失,伴纳呆,倦怠乏力,少气不足以息,嗳气矢气则胀稍减。舌边齿印,质淡红无苔,脉沉细无力。曾在本院做彩超和肝功能、甲胎蛋白、血钾、血常规等多项检查,除蛋白倒置外,余无明显异常。此前曾用中西药多方治疗无显效。彩超报告腹部气体较多。
综合脉症,诊为中气下陷,拟补中益气汤加减:黄芪15g,白术、党参、当归、厚朴、法半夏各10g,陈皮、甘草各6g,升麻、柴胡各3g。暂用3剂,以观其效。
29日复诊,神色较佳,腹胀明显好转,知饥思食,守方加郁金10g。服药后矢气频转,腹胀随之减轻,饮食增加,自觉体力较前明显增强,脉之和缓有力。守方5剂腹胀消失。
【按】一般而言,腹胀多属实,不论寒结,或热结,或食积,其病理变化终属气滞。本例腹胀与饮食无关,亦无情志因素可言,何以气滞?《顾氏医镜》云:“心下痞痛,按之则止,色悴声短,脉来无力,虚也,甚则胀极而不能食,气不舒,便不利,是至虚有盛候。”姜春华教授认为,凡胀傍晚为甚,或久立则胀,皆属气虚不能收摄,致气聚于下。此例腹胀因活动则加剧,不论白天或黑夜,平卧则腹胀消失,且伴倦怠乏力、少气不足以息和脉沉细等见症,知为中气下陷而致。平卧则不致气聚于下而胀消,嗳气矢气则气机稍通,故腹胀稍减。至于其治法,王肯堂在《笔麈》中已谓:“腹胀为气虚不敛,宜补法”。《罗氏会约医镜》亦指出:“凡常人之于气滞者,惟知破之散之,而云补以行气,则不必然也。不知实则气滞,虚则力不足运动其气,亦觉气滞,再用消散,重虚其虚矣。如心脾气虚而滞,宜五味异功散……以上皆补以行气之法。”既为中气下陷而气滞,故塞因塞用,以补中益气汤收摄,使中气旺盛,气不聚于下则腹胀自消。
【本文选自《杏林40年临证手记》,人民卫生出版社,作者:舒鸿飞。编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