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江户时代的古方派
作者简介
平马直树，博士，毕业于东京医科大学。曾在日本北里研究所东洋医学综合研究所工作，拜大冢敬节先生、矢数道明先生及藤平健师等名医为师，学习日本传统医学。1987年，作为中国政府高级班进修生，在中国中医研究院（现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师从朱仁康、张作舟、路志正、朴炳奎先生，精研中医诊疗学。1996年任平马医院副院长，2007年任院长。2010年任日本中医学会会长。E-mail：nhirama@jcom.home.ne.jp
日本的汉方医学尊崇张仲景，“方证相对”为其临床处方准则。在江户时代（1603—1868年），汉方医学尽管热心于中国的传统医学，但由于日本对外交流实行严格的锁国政策，禁止直接同国外的医学交流，只能通过书籍了解中国的传统医学。18世纪，日本汉方医学逐渐形成了独自的诊疗体系，明治时代（1868—1912年）以后，由于日本社会的近代化和西洋文明的影响，汉方医学日渐衰退。
20世纪，汉方医学开始复兴，倡导“方证相对”的吉益东洞是当时的主流医学流派代表人物，与当时的中国中医临床比较，有其独自的经方临床应用特色。1日本江户时代的《伤寒论》研究与古方派
中国自明末清初刊行了《仲景全书》，《伤寒论》研究风靡一时。日本受中国的影响，于1659年刊行了《仲景全书》日文刻本，1668年刊行添附训点《宋版伤寒论》。17世纪后半叶，名古屋玄医的《纂言方考》及浅井周伯的《瞥头溯洄集》等日本编纂的《伤寒论》研究书籍相继问世。1715年，香川修庵刊行的小刻本《伤寒论》极其畅销，使《伤寒论》广传于世。
古方派之形成，以儒学伊藤仁斋、荻生徂徕用实证方法研究《伤寒论》等中国古典文献为端绪。18世纪，重视仲景学派开始形成，方证相对之诊疗体系呼之欲出，旋即成为日本汉方医学的主流。古方派认为，只有自己的医学才能代表古代中国文明高水准的医学，故将自己的医学称为“古方”或“古医学”[1-2]。其后形成了以曲直濑道三为代表、与当时中国金元医学相似的流派，称为“后世方派”。
古方派医家认为后世派（《伤寒论》以后）的医学理论基础(从《内经》至明代的医学)，并非古代中国医学，由后世医家所创作、润色而成。《伤寒论》包含了古圣人之医学原貌，必须用古文献研究法精读《伤寒论》，使之体系化。《伤寒论》条文正确与否，根据临床效果加以判别，凡有实际疗效的内容皆应遵循。2方证相对的主要推手——吉益东洞
吉益东洞（1702—1773年）活跃时期，与当时日本流行的传统理论尖锐对立，他根据“方证相对”原则，大力推广运用仲景之方剂。其以“万病一毒说”为核心，试图创立独自的新医学体系，对后世医学界影响极大，为古方派代表医家。他的医学理论由弟子编辑出版，如《医断》（1759年）、《医事或问》（1769年）等。
吉益东洞用批判态度，认为当时（明代）阴阳、五行、营卫及运气等中国医学核心理论，皆为抽象性概念，主张人体由于某种原因，导致后天“毒”之产生，即为疾病原因。“毒”在体内表现出各种各样的症状，故而提出“万病一毒说”。他把依据传统理论解释病症的医者，通称为“阴阳医”，认为能够断定病毒所在，选方用药，排除毒邪之“疾医”，方为医之大家[3]。 在诊断方法上，重视以腹诊判断毒邪所在。腹中毒之所动，应于体表可以明确诊之，明了易懂而实用[4]。否定以传统理论为基础的病因考察，而以应对临床症状（见证）施以处方的临床诊疗方法，具有明显的“方证相对”的特征。
在《药征》中，吉益东洞解说人参的功效为“主治心下痞坚、痞鞕、支结也。傍治不食，呕吐，喜唾，心痛，腹痛，烦悸”。推崇《伤寒论》中使用人参剂量较多的方剂，如木防已汤（四两）、人参汤、半夏泻心汤、吴茱萸汤(三两)等，诸方中的主治证候，使用量少的处方主治证候亦加以参照，从而总结出药效。仲景方条文中不符合自己见解的药效，是否应当舍弃，曾作过考察。例如“白虎加人参汤的人参使用法，证不完具”等，对仲景方亦有微词[5]。
《方极》（1764年）对仲景173方之疗效扼要摘录。如桂枝汤能“治上冲，头痛，发热，汗出，恶风，腹拘挛者”，列举桂枝汤主治的临床所见[6]。在《药征》中分析芍药、葛根等药效时，添写桂枝加芍药汤“治桂枝汤证而腹拘挛甚者”，桂枝加葛根汤“治桂枝汤证而项背强急者”等内容，使仲景方与证相对应。
3吉益东洞及尾台榕堂临床医案
尾台榕堂（1799—1870年），师承吉益东洞－岑少翁－尾台浅岳－尾台榕堂，为吉益东洞的直系弟子。尾台榕堂所著的《类聚方广义》详细解说了吉益东洞的《类聚方》，在19世纪广为流传，是昭和以后的日本汉方中，最重要医学著作之一，影响很大。医案集《方伎杂志》和《类聚方广义》好评如潮，是古方派临床的必备书籍。现代日本汉方家中，推崇尾台榕堂人也很多。
1吉益东洞临床医案
患者，男，20岁余，膈噎2年，反复发作，近日胸腹胀满，行动苦楚。诸医皆云不治，故不处方剂。吉益东洞先生诊断为大半夏汤证，投药，饮之即吐，每吐必混有黏痰。持续8～9 d后，药方得饮入。自是饮食可下，呕吐亦止，2个月余痊愈。该病例疑为良性幽门狭窄。大半夏汤发挥了吐剂作用，停留于膈至心下之黏痰除去后，中焦升降机能得以恢复，故疾病治愈。《方极》中大半夏汤之药效为“治呕吐，心下痞鞕者”。《药征》中半夏“主治痰饮呕吐也。傍治心痛，逆满，咽中痛，咳，悸，腹中雷鸣”。人参主治为“心下痞坚痞鞕支结”。由此可知，半夏与人参皆可除痞塞心下之痰，通利中焦。2尾台榕堂临床医案
已婚妇人，腹痛，其痛苦难忍，声扰近邻。从3月开始月经停止，时时腹痛，8月，某医投药，瘀血流出。尔后，腹痛再发，数日后日渐加重，医治无效，治疗中断，故而请尾台榕堂先生往诊。腹满挛急，胸胁、小腹满而痛苦难忍，疲惫，仅能进粥少许。考虑药物性眩晕，投与桃核承气汤，兼用当归建中汤。每日2剂，服用3 d。服药后，腹痛倍增，每日3～4次下痢。服用3 d后，疼痛完全消失，病家甚喜。但腹满挛急未解，继服用原方。30 d后，腹软，食欲改善。由于季节寒冷，腹部和腰有冷感，下肢麻痹。病人的身体逐渐恢复好转，年底入浴时，行动无障碍。改当归建中汤为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每日2剂，再服用30 d，第2年春，来诊，诊察腹部柔软，膨隆，妊娠之兆。告知妊娠4个月，欢喜而归。
医案中病名不详，可能为流产、稽留流产、胞胎畸形、子宫内膜异位症等。桃核承气汤兼用当归建中汤。患者体力消耗，攻邪除毒。考虑副作用(眩晕)，开始每日2剂。桃核承气汤去下焦之邪，当归建中汤温通经脉，缓解腹部挛急，去除寒邪。初期奏效，但腹证未改善，继服30 d，腹证得以改善，但冷感出现，继用桃核承气汤，当归建中汤改为温经通脉药力更强的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桃核承气汤常用于热结膀胱证，但是该方不拘泥于病邪的性质，泻下排毒。30剂而治愈，尔后妊娠。病邪驱除，正气恢复也。
日本的经方运用，不拘泥于虚实寒热等中医学的基本概念，以证候和腹诊所见为依据，推崇张仲景的方证相合的临床诊疗原则，对体内的邪毒，依张仲景之法，用解表、泻下、利尿、和解等方法驱出体外。
吉益东洞不以传统理论解释证候，而将症状与具有较高临床效果的张仲景方药相对应，选方用药，即所谓“方证相对”的临床实用诊疗方法，广泛普及于日本医界。4吉益东洞以后的“方证相对”
吉益东洞的医学理论及“方证相对”之诊疗方法，由其弟子岑少翁、村井琴山、中西深斋等广泛传播于日本各地；以腹诊作为诊断要素，证候与仲景方结合的“方证相对”诊疗方法，其范围已经扩展至民间医疗人群。吉益东洞倡导的“方证相对”理论，触动了日本医学界，使《伤寒论》研究出现了新进展，奠定了“经方”在日本汉方的主流地位。也可能由于日本传承中国的中医学中，选择了以仲景《伤寒论》为理论基础的临床实证诊疗方法，中医学的基本的理论，如阴阳、八纲、五行、藏象、运气论等没有引起广泛重视。也可能由此，影响了日中、日韩的医学交流。
20世纪的昭和时期，传统医学复兴，挑起重任的有和田启十郎、汤本求真、奥田健藏等，他们发掘吉益东洞医学，努力推广传播。为此，日本昭和时代（1926—1989年）的汉方医学以吉益东洞的“方证相对”方法为主流，一直延续至今。
参考文献
[1] 富士川游.日本医学史纲要[M].东京：克诚堂，1940：181-183.
[2] 藤井尚武.医学文化年表[M].东京：医道の日本社，1984：76-77，356-359.
[3] 吉益东洞.医事或问[M].东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1769：15-18.
[4] 鹤元逸.医断[M].东京：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1748：65-72.
[5] 吉益东洞.药征[M].大塚敬节，校注.东京：たにぐち书店，2007：65-72.
[6] 吉益东洞，尾台榕堂，西山英雄.和训类聚方広義（方机方极重校药征）[M].东京：池中商事，1969：112-116.
[7] 吉益东洞.建殊录[M].东京：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1763：98-105.
[8] 尾台榕堂.方伎杂志[M].东京：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1871：72-79.
（收稿日期：2019-01-11 编辑：蒋凯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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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献标准格式：
平马直树，王晓明. 日本江户时代的古方派[J]. , 2019, 25(09):1-3.
作者：平马直树，王晓明
改编自：日本江户时代的古方派
文字编辑：蒋凯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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