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例黄疸病例的“中医会诊”实录 —— 你以为黄疸只有阳黄和阴黄吗?
:像这样的中医会诊,在当今中医界怕是很难看到了吧?!
“治黄疸应从多方面考虑”!岂独黄疸,临证之际,其它疾病亦何尝不应如此!
本案发病五年,证情复杂,经过中西医各种方法的治疗,仍未见转机。黄疸持续年余,始终不退,反日渐加重,临床表现又寒热错杂,虚实互见,可谓疑难症。
但是讨论者却能从错综复杂的证候中,围绕黄疸这一主证,通过对阴黄、阳黄和其它疸病病因病机、临床表现的对比分析,去伪存真,最后抓住疾病本质——血郁于肝、湿热郁于脾,用调气活血,清利湿热而兼顾脾胃之法。
由于其处方严谨,用药活络,故能药到病除,沉疴立去。
特别是黄坚白医师的一段精辟分析,对黄疸一病,可谓目无全牛,值得精读。
病例介绍
患者陶xx,女性,24岁,北京人,病历号52895,于1959年10月21日因右上腹疼痛间歇发作四年余而入我院外科。
患者于1955年7月突然发生右上腹持续性剧烈绞痛,阵发加重,放射至左右肩及右腰后背,伴有呕吐,吐出物为未消化之食物及黄水,大便色黄绿,尿色稍黄,无寒热及黄疸,服止痛片后逐渐缓解。
1956年曾有类似发作二次,1957年则每日均发作,伴有恶寒发热。
1958年1月22日因剧痛难忍而入某医院住院,诊断为“胆囊炎”,而施行“胆囊摘除术”,胆囊内有蚕豆大小之结石一块;
次日,发现引流管内无胆汁流出,并出现黄疸,再作手术引流,黄疸始退,于6月底痊愈出院。
但至7月底又有右上腹疼痛,伴寒战高烧,恶心呕吐,黄疸,尿红茶色,大便灰白等症,经用抗菌素而症状消失,以后于1959年3月、5月、7月均曾有类似发作。
体格检查:面目稍黄,右上腹有胆囊手术切口疤痕,腹壁软,无压痛,肝大在右肋缘下1厘米,脾未触及,墨菲氏征及波阿氏征均阴性。
肝功能检查:血胆红质总数1.35毫克%,黄疸指数15单位,麝浊11单位,麝絮(+),脑絮(+)。
治疗经过:
入院后,因患者有黄疸,时时发烧,食入作胀,恶心呕吐,胸痞不舒等,诊为“肝郁失疏,湿热内阻”,治以清利湿热,疏肝和胃之剂(四川金钱草及加味排石汤等)。
黄疸稍减,一月后又复加重,迄今已一年三个月,黄疸始终持续不退,且有逐渐加深之势。
曾请北医三院外科会诊,同意诊断为“肝胆管泥沙状结石,可能有胆汁性肝硬化”,建议手术治疗,但患者拒绝手术。
在治疗过程中曾历用“胆敌”,毛茛外敷,明矾、乳清酸、硫酸镁、胰岛素、葡萄糖、肝精、维生素B12、硝石矾石散、青矾散,以及针刺、按摩等疗法,均无明显疗效。
在中医汤药方面,除清热利湿法(如茵陈蒿汤加减)之外,曾用缓肝理脾之剂,最初精神食欲均好转,黄疸稍减,但以后又增高。
1960年11月因劳累过甚,黄疸及诸症均渐加重,故请内科会诊讨论。
会诊时情况:
颜面黧黑,目深黄,有痤疮甚多,时有鼻衄,口干苦,不思饮,纳食不香,无恶心呕吐,心烦热,右胁痛,胸闷脘胀,大便每日一二次,溏薄,色较深,尿黄赤灼热。月经较迟,色黑。
脉象沉细,左脉带涩,舌苔薄净,质略紫黯。
血胆红质总量7.2毫克%,黄疸指数76单位,凡登白直接快速反应,白蛋白3.6克%,球蛋白3.6克,麝浊30单位,麝絮(+++),脑絮(+++)、谷草转氨酶715单位,尿胆原弱阳性,胆红质阳性,尿胆素阳性,粪胆元及粪胆素均阳性。
会诊讨论
张光华医师:
患者为一黄疸病人,其脸色黄黯如烟熏之色,结合其脉象为沉细涩,以阴阳分之,应该属于阴黄。
俞荣青医师:
患者脸色黯黑,黑中有黄,脸部座疮甚多,鼻衄,大便溏软,脉沉小细涩。
涩为血枯,手术后体虚,病久其气必虚,故其病在里属虚证。
尿红,口苦说明“肝经有火”,结合其沉细涩之脉及溏便等症,则为“虚火”。
口干不思饮,胸闷等均为湿象,以寒热来分还是偏热,因而我认为辨证应为“脾胃湿热,肝胆虚火”。
此外,患者手指尖凉,腰酸,可能是病久已伤肾,女劳疸者面黑为伤肾。患者肾阴不足甚为明显,但肾阳亦虚,可以说是“阴阳俱亏,阴甚于阳”,治疗应从健运脾土,泻肝胆火,并滋肝肾之阴着手。
陈可冀医师:
此患者为一黄疸症,病位在肝胆、脾胃,其特点为:
1. 病程长,但胃气尚强,食量尚不算少。
2. 目黄带青,为土木之气并见,是不好的现象。面色带黧黑,为阳明之气弱。
3. 月经不规则,常落后。
4. 既往治疗用清热利湿药后曾收到一些效果。
目前黄疸为持续性,肝区痛,上腹部胀满,肝病,气病善痛,肝气郁结则病痛胀。
另外,气湿交结,是否会产生结石?
我认为病人基本上属阳黄,可以从腹部四肢皮肤如橘子黄色见之,脉象沉小细,为阳黄开始转入阴黄之兆。
在治疗方面,目前用大剂清热利湿之剂似为不宜,会更伤阴,宜理气化湿,佐以淡渗,土木并治。
建议用三法:1. 越鞠合左金加茵陈;2. 逍遥合平胃去归芍加淡渗药;3. 好转后改用柔肝健脾法。
施奠邦医师:
黄疸的种类很多,但主要为阴黄、阳黄之别,可以从皮色明暗来分,病因为寒湿或湿热引起。
阴黄一般多为气血俱败,虚寒之证,但也有认为不论阴黄、阳黄都有湿热者。
该患者之症偏于湿热,为阳黄之象。既往发黄很明显,近来变暗,且口干苦,尿黄赤,大便黄,心烦热,脉数,均偏热象。
在病初起时右胁痛,恶寒发热,当时可用四逆散。患者作过手术,手术对人体气血亏损可能有一定影响,病久则入血分,见于舌黯,口干不思饮等。
从脏腑定位而言,为肝经病。肝气不疏,久之克土,致腹部胀满,肝主疏泄,不疏则大小便不通利。
目前治法宜用舒肝解郁,活血化瘀,清热化湿法。是否可用四逆散合茵陈蒿汤加桃仁、红花、丹参等活血药?
胡春生医师:
该病人为阳黄,有湿热,其身上皮肤较光泽,症状亦偏热象,病位是在脾、胃、肝三经,以胃中湿热熏蒸为主,宜用茵陈蒿汤去大黄合淡渗之剂(如五苓散)亦可佐入疏肝调气之味。
张光华医师:
病人情况,据大家分析偏于阳黄,但如何解释其脉象沉细小涩?
施奠邦医师:
阳黄病人脉象应洪滑,但患者为沉细小涩,此为病久入里之故,且湿热之邪郁于血分,使气血流行不畅,故虽为湿热阳黄而脉可反见沉细小涩,所谓“脉证互参,不可拘一”,这样解释是否妥当?请大家讨论。
黄坚白医师:
讨论黄疸应该从多方面来考虑,黄疸虽有阴黄、阳黄之分,但不能局限于此。
所谓阴黄,是指寒湿发黄,可用茵陈四逆汤等方来治疗;阳黄则指湿热发黄,可用茵陈蒿汤或栀子柏皮汤等方来治疗。
今患者有尿赤灼热,心烦热,口干苦,而没有恶寒肢冷等症,当然不从寒湿考虑,应该认为由湿热引起。
但是,湿热固然有,是不是主要的问题呢?是否应该用茵陈蒿汤或栀子柏皮汤加减来治疗呢?恐怕不甚相宜。
从现在的证候来看,我认为其病之本质属实证,但因病久兼有虚象。
其“实邪”当以肝经瘀血为主,兼有湿热。
在《伤寒论》和《千金方》等古代医书中都有论及瘀血发黄的记载。
患者有面黑,漱水不欲咽,鼻衄,肝肿大,胁肋久痛,月经延迟、色黑,舌质紫黯等均为瘀血之证,脉象沉涩亦因血行不畅之故,因而首先应考虑血郁于肝,其次则考虑湿热郁于脾的问题,治疗应从行瘀清利湿热为主。
徐季含医师:
该病人因病久而表现复杂,起病于湿热为阳黄,朱丹溪认为诸黄均有湿热,《金匮》中之方剂也多偏于阳黄,但有些黄疸既不偏阳,也不偏阴,如女劳疸,额黑,便溏面黑,足心热,此为脾肾两败,很难治,可用猪膏发煎或滑石白鱼散。
目前用大黄硝石汤,或硝石矶石散均不宜。
参阅病历,以往有一段时期黄疸曾略减退,当时方中均用活血药,故同意黄医师的意见,宜活血行瘀化湿,兼顾脾胃,不用破血药,少用燥湿药。
诊疗后记
讨论后,议定处方为:当归12克,赤芍12克,川芎3克,丹参9克,五灵脂9克,夜明砂15克,青皮6克,香附9克,沉香曲6克,茵陈24克,栀子9克,连翘9克,木通6克
方义:
本方用四物汤去滞腻之地黄,加破癥除瘕、去瘀生新之丹参,这样就变养血为活血之法。
五灵脂、夜明砂都入足厥阴肝经以行血活血;香附、青皮、沉香曲则行肝脾之滞气,因为“气为血之帅,气行则血行”。
由于湿热内郁,故用茵陈蒿汤,去峻下之大黄,以免损伤脾气。
另外再加连翘以清热,加木通以利水,使湿热有下行之路。
所以本方可以使气调血畅,湿热之邪不复郁于血分,邪去则正气不伤,这就是立方的大意。
服药后:
服上方六剂后,食欲明显好转,不厌油腻,尿量明显增多,色较前淡,全身松快,精神好转,以后即以上方前八味药为基础,其余药物酌情加减,未加用其它任何药物治疗。
黄疸消退甚速,一个月后减退过半,二个月后已完全消除,肝功能亦均显著好转。
三个月后血胆红质总量仅为0.2毫克%,黄疸指数6单位,凡登白间接反应,白蛋白4克%、球蛋白2.9克%、麝浊11单位、麝絮(++)、脑絮(+)、尿三胆均阴性,一般情况良好。
目前时有腹泻,正在继续治疗观察中。
吕维柏整理于1961年
发表于《中医杂志》(3):26,1961
注:本文选摘自《疑难病案讨论集》,张启基、王辉武编,重庆出版社出版,1982年8月。本仅用之进行学术交流,若有侵权请联系删除,转载请注明出处。
封面图来源于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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